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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牧童每天吹着笛子,画家的小女儿每天采着蘑菇,整个夏天就过去了。秋天来的时候,竹林变得斑斑驳驳,这时一只小灰鹊从远方飞来。
小灰鹊飞来的时候,是竹林的早晨,他听见老笛子的歌就落了下来。
小灰鹊相信唱歌的一定是一只最美最美的太阳鸟,他要去看它。这件事让老笛子知道了。老笛子怎么知道的呢?
那天画家的小女儿喜欢叠手绢没去采蘑菇,老笛子也就没有唱歌。大胡子画家还是夹着大木箱出门,走之前拿起小女儿丢下的老笛子,压在了打开的窗前他刚刚裱好的画竹子的画儿上;老笛子一下就认出了自己,原来这就是那张它还是一棵青翠的植物时想看到的画儿呀!
老笛子想起了它糊里糊涂又快快乐乐唱歌的那些时光,还有同它合唱的兄弟姐妹们;正当它想着糊涂的歌比不唱歌还是要好呀的时候,喳喳的歌声从天上飞来;唱着歌的小灰鹊惊讶地停在了窗口,他看见了画儿上的竹林和五彩斑斓的颜料,老笛子正想向他打招呼呢,小灰鹊就跳进了颜料盘,他把自己弄得花花绿绿,然后唱着歌飞起来;老笛子刚刚努力想跟他学唱歌呢,小灰鹊就又跳到颜料里,这回他竟然吃了起来!老笛子正在发呆,小灰鹊就又跳又滚了,歌儿也变得不好听了,他还摔在了老笛子喜爱的画儿上,把画儿弄得红一块紫一块。这时画家回来了,他抓起小灰鹊刚想摔出窗去,就看见了小灰鹊满眼求救的泪水,他叹一口气,往小灰鹊嘴里放了一个药片,又用温水把他洗干净,然后在老笛子身旁画了一个红十字,就把小灰鹊放在了上边;画家的小女儿还跑过来给他盖上了一块她正在叠的纯洁的白手绢。
第三部分:老笛子老笛子(2)…(图)
小灰鹊这时才注意到老笛子,他说:“呵,你看见了我吃颜料吧?”老笛子因为懂得音乐就懂了小灰鹊说的话,小灰鹊说他要让自己漂亮,因为他爱上了一只最最美丽的太阳鸟,他要去见它;颜料会让他好看,他就要涂在身上,还要吃进去,这样他就会变得五光十色,他决不能让美丽无比的太阳鸟失望呵!可是他只好是一只灰灰的灰鹊了,他想美丽,就中毒了。小灰鹊叹着气,流着眼泪,他说起了竹林里的歌声,说唱歌的太阳鸟长着金色的羽毛,像阳光一样灿烂,长着银色的羽毛,像月光一样温和,长着蓝色的羽毛,像天空和大海,长着绿色的羽毛,像森林和草原……老笛子听得哀伤起来,它知道唱歌的是自己,而自己什么羽毛也没有,就连青青的颜色也快没有了……
天亮的时候,小灰鹊竟然飞了起来,他对老笛子说,他去听太阳鸟的歌声,他要去见它,他要告诉它有一只和它一样漂亮的月亮鸟在爱它,他是月亮鸟的信差;然后他就飞走,再也不回来。
老笛子想:一会儿我唱起歌儿来怎么办呢?小灰鹊看见我怎么办呢?
画家的小女儿果然带上老笛子去采蘑菇了,可是跟着老山羊走进竹林的是一个弓背老人。老人对小女儿说:“他找他的妈妈和爸爸去了。”
老笛子的歌声和牧童一起丢失了;小灰鹊的太阳鸟呢,也丢失了;小灰鹊呢,老笛子也不知道了……小女儿回到家就把老笛子扔在了床角,铺床时又把它掀到了床下。以后老笛子就在床底下呆了下去,它的身上落满了灰土,周围只有三只大拖鞋,他们不会唱歌,只会讲一些粗俗的故事:这个,这个,呀呀呀,那个,那个,呀呀呀……
老笛子有很多的想念,有很多的感情,它想起了它被切下的那个时刻,那个时刻,它相信它给切下来,就不是不动的了;可是它怎么比植物还不会动呵?它只有盼望那个小女孩儿把它想起来,然后再带它去采蘑菇去唱歌。
小女孩儿再也没有想起它,她上学了,后来又上了中学,上了大学,全都上完了,就出国去了。画家也老了,胡子都飘不起来了,他只是在非常想念女儿的时候,才到这个屋子里来看看,有一天他打扫起了卫生,就发现了老笛子。他把它又带到竹林边上,牧童和小灰鹊都没有出现,可是老笛子看见它的那些仍然是植物的兄弟姐妹们,还是那么青翠,还在快乐地唱咿咿唔唔糊里糊涂的歌。
画家想起了女儿的生日,他举起笛子开始吹了;老笛子激动极了,它有多少岁月要化成歌呵,它想这回它要永远地唱下去,再也不停下来;可是“啪”的一声,它的身体裂开了;老笛子没有想到,它还有那么多歌要唱的时候,就已经老了。
画家叹息地看了看手中的笛子,只好摇摇头,回了家。
又过了好久,这个房子换了主人,老笛子被送给了一个流浪的男孩儿;男孩儿很喜欢音乐,他会整夜地站在雪里,听温暖的门窗后传出的钢琴声和孩子们在得到礼物时的歌唱;他得到老笛子非常高兴,珍惜地把它放在胸前温暖的破衣服里,他没有吹它,他不会吹,他知道的是它是属于音乐的,是他所能得到的唯一乐器。
一个大月亮的晚上,男孩儿在一个桥洞下睡着了。桥洞是安静的,水早已不流了,一些细细的草在那里生长。男孩儿睡着了,老笛子枕在他的耳边,斜斜的月光覆盖在他身上。南来的、北来的风在桥下汇合,它们拂过老笛子,温暖地清凉地吹着,老笛子发出了低低的声音,它开始对梦中的孩子叙述一个过去了的故事,然后让这个故事融和进走过竹林和走向竹林的风里……
1982年
第四部分:东冢歌声东冢歌声(1)…(图)
一条大路带着飒飒风声,穿过荒原的腹地,奔向东方。我顶着西风去赶年集。
天空是一个宏伟、完整的蓝穹,紧扣着大地,秃秃的大地也是标准的圆形,没有任何人为的几何体,来破坏这天地原始的结合。
我走了许久许久,才见到一点变化,一道蚯蚓似的土堤,一片火柴盒似的房屋出现了,一缕淡淡的热尘升起来,那就是集的所在地,东冢公社社中心。
走进集,大自然的伟大便顿然消失。尽管这里同样有风,有尘土,有高深莫测的天空,但那交睫闪映的目光和各种呼喊、嬉笑以至咒骂,却织成了一片无形的网,挡住了冬日的苍凉,使人获得温暖和充实。
我感动了,想着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春秋战国的人,也是这样生活的吗?
曾有一句现代古诗,叫做“诗情醉心不果腹,轻云怎比半村烟”①,看来确也如此,当我接近集市中心的时候,满腹天地悠悠的感慨便消退了,代之而起的是对商品价值和价格的思辨。
就在我对街角一个小摊上的几样物品的价值价格进行的思辨近于成熟的时候,却刹时忘记了自身的存在,我呆住了,我听到了一支歌,一支多么美,多么悲,多么怪异而不可想象的歌呀,像冰川下渗出的透骨的泉水,穿过山峡,穿过喧闹的丛林,涌来……
山茶呵,山茶,
我青春的血液,
为你播洒。
你向我流泪,
却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
因为有一个官人
已把你买下。
山茶呵,山茶,
你美丽的生命,
被人践踏。
我为你痛苦,
却毫无办法,
——毫无办法,
因为有一个魔鬼,
已把我扼杀。
…………
呵,我的灵魂飞走了,随着歌声;在梦中我也没有这样昏迷,竟忘了是怎样穿过了人流;当我的自我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公社小饭铺的院子里。
歌手在人丛中旋转,他似乎捧着一只大海碗,舞动时,就变成了一道道飞逝的白虹。
他终于停下来,行了个西亚人的抚心礼。当他抬起身,我才真正看清了他。他个子颇高,蓬头垢面,头发很长,胡子也很长,眉眼很重,如果不是沾满了草屑和尘土,一定黑得怕人。我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吉卜赛人?”似乎证明了我的猜想,他竟还穿着一件灰不灰、褐不褐的西装,虽然肩头、袖肘多处开线,但毕竟是一件翻领西装呵!(在一九七零年的中国大地上,有谁穿着西装呢!)接着我又发现他鼻子很直,像岩石凿出来的,眼睛……但中国何曾有过吉卜赛呀?
他是什么人?
他向人们微笑了。
蹲②在地上、台阶上、凳子上,甚至桌子上吃饭的老乡,和专门看热闹的人,这时都喊起来:
“再唱!”
“再来一个!”
歌手躬了躬身,用极为清晰、在这里很少听到过的北京话说:“唱一个《大海航行靠舵手》吧?”
老乡们不满了:
“不,要唱那个,那个稀罕的!”
歌手犹豫一下,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捧起那个大海碗,又开始歌唱了。
尽管我离他并不远,但那惊人的歌声却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是呵,它不是这个世界的歌唱,它是幻梦的回音。我听见了,听见了死神割刈的拍节,听见了爱神箭翎的风鸣,听见了地府崩坍的轰响,听见了银河荡桨的波声……它溶化了我,解放了我,使我脱离了物质的重枷,脱离了万恶的引力,飞上高高的天庭……
在破晓前,
我踏上路程,
沿着铺满秋霜的堤埂,
向前走呵——
穿过草滩、越过坟冢⋯;⋯;
漫漫的黑夜呵,
你怎能湮没
我这渺小的生命。
我像启明星,
等待着红日东升……
在黎明前,
我踏上路程,
沿着布满积水的小径,
向前走呵——
越过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