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实际上这光一刹那一刹那一直在人间闪耀,灵感、革命、爱情,一直闪耀;但是人呢,他要把这光变成物,他要和物在一起。我写诗也有这样的情形,灵感到来的时候,一片光明,它并没有让我拿笔在纸上写字,可是我忽然想,呵,把它写成一首诗多好;这时候我就是在把这光变成物留下来,就是在把一只飞翔的鸟收进博物馆作标本。
而人真正爱的,真正向往的并不是这些留了下来的失去了生命的物,而是鸟在天空自由飞翔的愉快,春天到达的地方永远有花朵的心境,是这样的永恒的生机。可惜人真正爱的他并不能看见,他就要抓住这个一闪即逝,让它成为自己一直看得见的一个虚假的“永远”留在地上。就像耶和华见证人说的:“你在地上的乐园里永远生活。”——在我看,这真是大大的不敬,如果说人还有一个同自然的关系的话。
这诗人和哲人凑在一块儿就比较麻烦,你怎么看?
在西方可能比较麻烦,因为一个是从感觉出发,一个是从形而上的理念出发的。但是我觉得在真正的境界里,是没有矛盾的。我觉得爱因斯坦看这个世界是属于诗的,和老子看那个东西非常像。他们都知道这个可视的世界是一个幻像,而穿过这个幻像呢,他们都看到了这个世界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那个美妙的存在,这时候他们有一种喜悦,就跟但丁升到上边,他看所有的星球被爱的手推动一样,运行是这样的无所不在,奇异完美。
你所恐惧所愤怒的是什么呢?是因为在这个运行中间你要灭亡。你既然诞生了为什么不能灭亡呢?你如果是这整个的变化过程的话,你就会像如来看悟空翻跟头一样,看着你的生灭微微一笑,你可以随时想起你和宇宙本是一体的。这个时候你就不会恐惧了。庄子说了半天,它并不是一个宽心丸,他是感觉到了这整个变化的这一部分的。他同时(磁带完)
1992年11月25日
德国
(编者据录音整理)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筑一个小城(1)
筑一个小城
——栗子采访
栗子:顾城你好。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作为朦胧诗人,很多年轻人都知道你,读过你的诗。你和你的诗曾经给人许多幻想,那么在朦胧诗出现以前你的生活状况如何?听说前几年你到了欧洲,后来又去了新西兰,新西兰使每个人感觉都非常遥远,你怎么会选择了那儿,又是怎么进行创作和生活的呢?
顾城:我的生活整个来说比较复杂,大概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在学校、工作或者说是在社会中;一部分是在荒凉的地方,也就是在自然中间。
我觉得后一部分对于我是重要的。
我大约只上了五年学,在文化革命的时候去农村放猪,放了差不多五年猪,后来回北京做了大约五年木匠,再后来卖文为生,像王朔那样,又是五年就出了国。在欧洲我去了一些国家,当时的感觉一切都如同做梦似的,没有真实感,好像和我的生活关系不大,更像看电影,确切地说。
可是当我走上新西兰的一个小岛,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走到了我要寻找的地方。于是我就在那里停了下来,开始在那养鸡种地伐木,过我的日子,差不多也是五年。
现在到德国来只是一个短期的创作活动。
对我的写诗和创作比较有意义的是我在自然中的那部分生活。
我并不是在自然中间吸取灵感,尽管开始我也企图如此;现在对于我来说重要的,是在自然中间忘记我作为文化人的一种身份达到宁静;在这种宁静中,我自己的本性和灵性使我做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也许是艺术的也许不是,但是,是我的。
栗子:就是说作为文化人对你的创作会起一种阻碍作用?
顾城:有时候是的。1983年以后可以说这种矛盾在我身上发展到了一个极点。在文化革命的时候只能找到很少的一点带有文化色彩的东西,像诗歌绘画什么的。我记得我曾经看到一张列宾的画叫《伏尔加河纤夫》,当时我感动了好几天。文化革命结束了以后一下开禁,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像潮水一样涌来,我当时可以说是晕头转向。我喜欢东方宁静致远的境界,也喜欢西方富于自我的、有童心色彩的观注和体验,这一切在我身上造成了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我几乎处在一个疯狂的边缘,那时候我唯一明白的一点就是我必须停止思想。如果我再想下去我就要疯了。离开中国以后我到了小岛上去,这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条件。
我在岛上打一块石头,把它一点点打碎,用钢钎。黄昏,我非常疲倦地走下山,这时候我才开始醒来,从梦中醒来。
岛上没有春天和夏天、秋天和冬天的明显季节之分,只有雨季和旱季,只有白天和黑夜;我只是睁眼和闭眼,时间就过去了。当然这时间是非常辛苦的时间,我要做许多原始的劳动,有蚊子、跳蚤和老鼠的围攻,但是这些东西侵犯的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的思想,在我获得了这个宁静之后,我忽然看到了我自己,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所以这次我来欧洲,在柏林走来走去,就不那么烦恼了。
栗子:这样说来自然环境对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些年你从大陆到欧洲又到了新西兰的小岛上,不断地在改换着你的生活环境,你似乎依旧在进行你的创作。这每天都在变化的窗外的声音、表情、语言对你的创作有没有影响呢?
顾城:对于我来说创作并不是一个反映的过程,不是因为外界有什么触动了我,我就做一个简单的描摹,好像一种反射。对于我来说创作是从我自身不断涌出泉水和眼泪,是一种微笑,这微笑的来源是我,也是我所不知道的一个境界。
我曾经写过一首诗说:“我所有的花都是从梦里来的”,接着又说:“我所有的梦都是从水里来的”,在这个水的倒影上,我看见晴空的火焰,看见了这个世界和我的秘密。这时候我继续写道:“我低声说了声你的名字。”
我觉得有一个东西创造了我,又通过我创造了我的诗。这是一种气息,它是看不见的,就像春天创造了花朵一样,春天是看不见的,但是她的气息创造了万物。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空空的走廊,风吹过来,在走廊尽头,就出现了花朵。我喜欢这种神秘又富于喜悦的心境。因此,创作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获得艺术品,而是那个灵性的瞬间,它使我感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唯一的,正如李白所说:别有天地非人间。
人的生命里有一种能量,它使你不安宁,说它是欲望也行,幻想也行,妄想也行,总之它不可能停下来,它需要一个显现形式。这个形式可能是革命,也可能是爱情,可能是搬一块石头,也可能是写一首诗。只要这个形式和生命中间的这一能量相吻合了,一切就具有了意义。
中国古代有许多故事讲的其实是行为艺术,比如庖丁解牛、嵇康打铁、阮籍的青白眼等等。在今天的世界上,现代艺术已经又一次验证了古代艺术家的方式,艺术似乎不再仅仅是某个固有形式的概念了,而是生命真切的过程。
栗子:你在自然中间生活的具体情况怎么样?
第五部分:与光同往者永驻筑一个小城(2)
顾城:我刚到那个小岛的头两年,可以说陷入到一种生活的挣扎中间。自然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么美好,那是以度假者的眼光看到的“自然”。如果你想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不依靠社会的话,你就会陷入自然的争斗之中。在我的体验里自然就是一些嘴巴,不是你吃我,就是你吃他,中间几乎没有别的道路。比如,在我那,老鼠一夜之间可以搬走许多我的粮食,老鼠带来的跳蚤差不多每分钟都可以叮我一口;当我到果树上摘果子的时候,大团的蚊子在那里等着我,这种情况下我差不多红得比果子还快。用时间观念来说,要想维持一个小时的炊火,起码要用五个小时准备木柴。这种情况下我几乎无暇顾及别的。
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是到了自然中就自由了。同时,自由的涵义也不仅仅是选择自由,自由的选择还包括放弃自由,包括对苦难和死亡的选择,包括不选择。
我在山中打石筑地,直到钢钎冒出火花,天就黑了。
我也正是在这样的生活里开始了一种新鲜的对世界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恍惚,我又回到了童年最初的时刻。我知道这是重要的——这,是我的。
栗子:在你选择的时候也许还有别的可能性,可以比在那里的生活舒适些,为什么你一定要做这样的选择呢?
顾城:舒适是一个很难说清的东西,鱼在水里舒适,鸟则在天上;那个岛对于我合适,没有国家和社会的感觉,也没有人说太多的话,更主要的是没有什么事可供选择,不选择多好。
我们到岛上的那天晚上,在黑暗里点了一根蜡烛,外头下着雨,屋子里湿气渗进来,我们坐在蜡烛下。我心里想,从十二岁起,我准备了二十年,这回我可得逞了。我的妻子没说话,她一定恨死了。
我十多岁的时候跟着全家下放到农村,就想有一片土地,用土筑一个小城,城里边种上土豆,可以背着弓箭在城上面巡视,不时地向外边放几箭。这是我童年的梦。
我没有后悔,但是我失望过。在我经历一次次失败的时候,我知道我几乎永远不可能实现我童年梦想的那种生活。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我安宁了。一切都是必须的。
没有落花流水,哪有天上人间。
栗子:你想不想家,有没有失落感。是否想过要回中国去?
顾城:中国有一句古话说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