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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碧郎她们,我学会了傣族的游泳法:走到女人专用的河湾里,只用一条筒裙系在胸上,一面走下水去,一面顺着水面把裙子提起来,最后,从头顶上脱出去,甩到岸边,人就像鱼一样,赤条条地在水里游走了。那件在城市游泳池招人羡慕的有松紧带的游泳衣,在这里遭到碧郎们的嘲笑。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那自由的、鱼儿一样的游泳,再不愿穿那粘人的沉重的游泳衣了。
在月光下,我有兴趣地看自己。这只有在傣家的屋顶下。那竹棚上的人字形草顶留下了一个大三角。日月星光和风从那里进来。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云(8)
星宿还在远方亮着。小虫子不叫了。鸟儿还没醒。寨子沉睡着,有一两声狗吠,也带着浓浓的睡意。
只等屋外轻轻的一声口哨,我就系上带午饭的小竹箩,背上昨夜磨快了的砍刀,悄悄地闪出院门,踩着沾上露气的沙地,朝着那棵麻桑婆树下奔去。
“快点你聋了?叫了好几声不出来。”
“我以为你睡着了呢”
“我早就起来,等了半天啦!”
…………
小声地吵着,打柴去的小普少们很快就穿过了竹林、小桥、公路。
在安谧的晨曦中行动分外轻松,远离了寨子和长辈们,心境是这样地自由。长长的路上,静静的山中,小普少们谈着无穷无尽的话题。最重要的,是关于普毛们的话题。
“耶弄,赶街天你坐谁的马车?”
“赶车的小普毛喜欢你了吧?”
“耶弄,我们大哥晓得,要气倒了吧?”
碧郎狡黠地看着我,说:“耶弄,上个街天你没去,我看见那个小普毛拉着个普少,脸白白,头发弯弯的,好看得很哪”
我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马车嘛谁爱坐谁坐……”
“那个普少是宣传队的,唱小常宝哩!”
碧郎直盯着我的脸。
是真的,她说的是范娟娟,就是那个大叫“翻车”吓坏了司机的女孩,和任佳一个寨子的。
“一——二!一——二!……”
任佳从粮食局高高的台阶上背下百多斤重的谷种麻袋。一伙调皮的孩子围起来给他数口令。负重的任佳每一步都踩在口令上。他们得意了。
任佳一挺腰把麻袋卸下,猛地转身朝他们走去。小孩们嘻笑着后退。任佳一下子就把当中一个拎起来,往空中抛了一下。孩子们发出惊叹的欢呼。
他没有发现,我一直站在人后看他。那天和他一起坐在马车上时,我心里格外快活。
我爱玩他的匕首。
“喜欢吗?借你玩两街。”他得意了,讲着他为了这把匕首如何跑了百多里路,如何精选。
“这匕首怎么不太亮?”我问。
“你外行。等着吧,这是好钢,要慢慢磨,越使越快。”他说。
每次和他分手,我都会感到惆怅。劳动一天天显得单调、重复。我企图淡忘的过去、家庭和未来,又慢慢地回到我心里。
“晴天像黄牛,雨天像水牛。”我告诉他这句傣家的自嘲语。
“不过,还少一条鞭子。”任佳扬了一下手中的马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我说:“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呢?我最担心的就是,忘记了自己的理想……”
那隐藏着的创伤一直在令人疼痛:我们再也不能重返学校,继续自己心爱的学业了。
家信上说,母亲也被“疏散”离城。
家乡,已没有我的家了。
……月亮升到了中天。高高的几乎要碰到月亮的两三根竹梢,微微弯着,好像在为这醉心的琴声颤抖。新种的芭蕉树像垂着长袖、婷婷玉立的古装女郎。火焰跳跃着。稻草蜷缩着钻进火的怀抱。在火光若隐若现的地方是任佳拉琴的身影。
小提琴声使人丧魂失魄。我得到的是双重的享受。这是他的声音。我把它看作是我们俩在马车上未曾讲完的、余味无穷的话。
静,一种年深月久的静。
在我之前,这里没有人。我又惊又喜。
那沿着深涧爬上来,挂在参天古木上的苍藤,当我刚用手一触,它就发出脆响,化成粉末。脚下,松软的,是多年的落叶,重重相叠,腐烂为有弹性的泥。
黄金草莓落在地上发出酒香。
在斑驳的残叶上瑟瑟地动的,是一条大蜈蚣。
树林中总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响着。我想起大哥说的,在山上碰见老熊的事。老熊一面走,一面用前掌拨开一路的枝叶。听见那声音,人就赶快躲在一边,别动,别惹它。它是个瞎子,自己照直地就走远了。
我走下去,是断崖。走上去,小路错综难辨。
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碧郎,范娟娟……
一切又都变得那样可亲,因为我已从人世上失落,在茫茫的植物的海洋上,孤身一人。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握着砍刀,靠着一担柴,我等候着毒蛇、老熊和豹子的出现。
松鼠们轻盈地跳上跳下……
任佳的小提琴声还在响着。我头戴迎春花环,穿着一条代表白帆的纱裙。好像是在少年宫的草地上,伙伴们唱着:
划小船,小船摇,
小小的船儿水上飘。
……
当我舞蹈着转过身来,任佳正对着我笑。他的琴弓跳荡。他那蓝白条的球衫上还沾着几粒谷种……
暖洋洋的,我醒了。金色的火焰在黎明的林中活泼轻盈。
我面前放着一竹筒水。大哥正在火里烤什么。我又睡着了。
旭日高照,大哥引着我走到大路上。我的手掌划了一道伤痕。大哥递给我一片叶子。贴在手上,凉滋滋的,止住了疼。
自从大哥回来,我就有一种放心的感觉。半夜里听见老猫跳梁,小牛撞栏,再也不害怕和感到孤寂了。家里有一个堂堂男子汉,堂屋里又挂着一张豹子皮。
家里仍然常是静悄悄的。可是这已经不是那种风烛残年的寂寞的静,也不是那种严峻的固执的静。
大哥把腐朽的栅门,缺损的阶石修好了,在后院的小河边上给我安了一块平坦的搓衣石。古老的庭院焕然一新。收工回来,我常常高兴地去收拾大哥带来的鲜鱼,有时还有野兔、野鸭。
人们都说我的眼睛有神。生气的时候,我一投眼,连男孩子都不作声了。我不怕课堂答问、口试、登台演剧。可是我知道自己最怕什么。当我捉摸不透心中的情绪时,当突然的暖流袭击心灵,我的眼总是往下看,或是死盯着一个无人的角落。
大哥打量我的时候,眼光总是匆促的。其实,他对我很注意。每当我改了装束,他会立刻用眼光注视我新做的围裙或小帽。他的眼睛像尺一样量我一下,随后他立刻就看了下自己。他的腰挺得更直了,他的身姿焕发着豪迈之气。
在学校里没有人这样看我。也许,那时,我不好看。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云(9)
我爱看大哥在院子里干活,那么利索,显出男子的刚勇。看着他,好像在看体操健儿练功夫。他一下一下甩起斧子,劈那些多年的老树疙瘩;或是给葡萄架换柱子;要不,就是磨刀,把大爹的、我的、全家的砍刀、镰刀、锄片磨得像镜面一样。
后来,我又迷了几次路。想到大哥对这些山都熟极了,想到他一定会找到我,我的心安然了。走一阵,自己也就找到了归路。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心,会产生巨大的力量和勇气。
那天打柴,小普少丢了两个人:我和娃宝。
找娃宝的人整整两天两夜才回来。娃宝没找到,他们只带回了抢她的小普毛的姓名。
娃宝的父亲铁青着脸。
寨子里有儿子的父母都乐呵呵地谈论这事,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抢一个省钱的媳妇回来。有女儿的父母都惊惶了,好像他们的女儿就要被抢走。
小普毛如果抓住了姑娘的心,那么,再贪财的父母也得考虑媒人的条件。因为,顽固回绝的结果,女儿会干脆让人家“抢走”,假装干嚎两声,让同去打柴的女伴回去应付爹娘。抢亲的人们往往翻山越岭,数日不知去向。待到父亲跑细了脚杆,母亲哭肿了眼睛,她回来了。照例站在寨子门口,一身媳妇打扮。挎着一个五色筒包。装的是水果糖,抓给围绕着她的大人孩子吃。恭恭敬敬地哈腰行礼,喊着,“大爹”,“大妈”,“大嫂”,“大哥”,连小妹子也招呼到。
寨子里的人都兴高采烈,亲切地对待她。总有一位大嫂把她让进自己的院子。坐在小竹椅上,喝水,回答人们对新郎方面的种种关心、询问。这就是她婚礼的尾声。
新郎这时候是不进寨的。待到秋收完毕,这位快婿就会跨上那匹拐带媳妇的骏马——用塑料线缠得花花绿绿的自行车,带上礼物,来到丈人家,帮老人修屋顶,垫猪圈,报告媳妇有喜的消息。
而眼下,老丈人正从区政府碰一鼻子灰回来。
干部说:“你要我们找你姑娘,找回来,人家也不要了。”
老爹说:“那我收了人家的财礼……”
“谁叫你包办?这样吧,你赔一半,那抢亲的人家赔一半。”“政府”公断了这件家务事。
四季更新着田野,也更新着傣家的生活。不久,一家人亲睦无间了。
寨子里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常常爱回忆她们当年被“抢”的过程。而老头们依然会为当年的情场本领骄傲地微笑着。抢来的和娶来的同样受尊重。
傣家省下全家的钱装扮长成的女儿,不太拘束,更不能打。一打,就会飞的。
娃宝走了,我心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