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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见浮生不若梦-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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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缓步走下车,远处桥头堡的守卫似乎也发现了不对,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过来。 
我对他们微笑;声音不大;却相信他们都听得到:“将你们的老大喊来。快些,不然我又要走了。” 
立刻见到高高的窗户内一道道身影纷纭乱转,不知是打电话还是拔内部警讯器;枪口是一根根伸了出来;对准了我;泛起一片乌黑森冷的光。最后还有一道身影飞奔而下;往内而去;去得匆忙;连踪迹都忘了掩藏。 

 
21 
阳光在河水里黯淡下去。我负手,等待着最后的晚宴。 
一个人太过理智究竟是好还是坏?商战时曾有敌人痛斥过我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我今天的沦落,倒真象是应了他们的诅咒,报应一场。 
然而反观我自已,财势被夺,身无长物,此刻更加上重伤处处,除了永远清醒的判断外,我实在不知我还能倚仗什么。 

对岸人影闪动,高手果然便是高手,只不过一忽儿功夫,除了主人外,连厮杀中的客人都各各放下手中的争斗,纷纷带了人赶到河边,与我对视。 
吊桥开始吱呀下放,只是碍于笨重,一时倒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来。 
有风迎面吹来,衣袂响动。我的目光淡淡扫视过对岸这四人,一张张脸或熟悉或生疏,无论各自背景如何,乍看来却全都玉树临风,潇洒不群。 
路德维希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瞧住我,脑中不知又在沉思什么诡计;格雷眼眸如凝固的祖母绿,毫无表情,只在寒光一闪间,才看得出潜越的嗜杀与愤怒;司徒飞站在路德维希稍前一些,面容虽似有打理过,却仍掩不了骨子里一丝憔悴,见到我,眼中一亮,大声道:“浮生,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回来?为什么?”我反问了一句,眼光穿越过粼粼河面,最后停在江上天的脸庞。 
轮廓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份落寞清减,适才激烈的枪战令一头黑发稍乱,更显不羁。若论神态,江上天反倒是这几人中,最不安的那个。 
我也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料不到是在此时此地,如此境况。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已的声音,慢慢地道。 
“没你在身边,怎么会好。”江上天凝视着我的双眼,对答如流,“你现在这样,倒底是想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我不信这几个人会看不出。轻轻一笑:“两个字,自由。”  
子弹呼啸声自我身边掠过,射入越野车前轮,出奇的威力竟令特制的车胎都裂开口。抬眼望去,格雷手中的枪口袅袅飘散出白烟,眼神布满阴霾:“你休想。” 
吊桥已放到近一半,好几个身手敏捷的男儿,也不知是谁的属下,已争相攀上桥身,等待下落的那一刻。若不是护城河太过宽广,游过来比桥上走要慢得多,此时水下怕不已布满了人。 
“浮生,别赌气,”司徒飞赶在我有所动作前,急急道:“这里的水直接引自外面的大河,看上去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得很。你伤那么重,受不住的。” 
“那便直沉落底也好。”我灿然一笑,“我想过了,凭我自已,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想捉我,我都逃不脱,所以,我不逃,就让一切都结束罢,无论恩,抑或怨。”抬起眼,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平和地、不带多少情绪地注视格雷,“弟弟,我们之间的仇恨,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枷锁,你放不开,我来。愿我的死,能带给你解脱。” 
风里传来谁的声音,是怒吼还是惊呼我已不得而知,只不过朝前跨一步,我便深深地坠入了冰冷刺骨,暗浪激荡,血色一般的河水中。 
心中一刹间涌起的,竟是莫名的喜悦。第一次,象风一般轻松。 
虽然痛,却自由。 

(第二部 完) 
   
  
 

《怎见浮生不若梦》第三部 





“您好,请往这边走……欢迎下月再来。”娴熟地操著德语,我重复著标准的服务对话,其实这番话我一个月也未必能用上几趟,说得更多的,反倒是节哀顺变,上帝会与您同在这一类劝慰词。我说时自然是真心的,但顾客们从中得到多少安慰,却不能由我作主。 
 现在的我是一个偏僻公墓的管理员。实则也就三个字:看墓人。光滑的大理石照壁隐约映出我的身影,腰身不再挺直,左臂有些微弯,永无法伸直,如果将大理石换成镜面,还可以看到我右侧面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虽时日颇久已褪成了浅白,但伤便是伤,乍一看去,无论如何都只得狰狞二字。 
浪潮有将物品冲上岸的习性,对我也是一样。仗著下水之前最後两粒蓝色药丸的支撑,我居然死里逃生,活了下来,虽然心中原计划如此,但这究竟是在与上天赌命,成与不成,老天知道。 
结果上天让我活了下来,却彻底夺去了我的外貌,还有一部分的健康。 
一个老人在河岸边救起了昏迷不醒的我。迪尔。卡特因,他虽然穷,却是个极好心的人。见我溺水失忆,身上没有任何证件,长相不堪,仍是大度地相信了我,收留我一阵後又介绍到他老友这里来做看墓员。 
第一个月我每夜都在做噩梦,梦见不知被谁又找到,绑起,然後是不见天日的束缚。每次吓醒後,都再不能入睡,只得闭目等待天明。 
第二个月渐次好些,到了这第八个月,我连白日里都能放下心来。不必再担心有谁会随时出现,他们若能找到我,不会再等到此时。毕竟我现在仍是黑户,而每个见过我的人,都信了我已四十岁开外的年龄报告。 
便找了来,我也不再害怕。 
爱情,微微一笑,那至少要建立在相看两相悦的基础上,而我,里里外外,已成残缺。当日他们为我疯狂的原因,大多数已不复在。 
身外之物,换我平静一生,实在,还是我赚到。 


守墓人住的小屋冷清而贫寒。过了夏日,转眼已是深秋,天气也一天天地凉起来,没有暖气的屋子,每天我都必须劈些柴以供炉火,幸好屋子四周都是树林,柴木来得极为方便,也节省掉我不少开支。 
这日黄昏,我正吃力地劈开第十块粗木,直起腰以衣袖擦汗,门外突然克嗒克嗒传来一阵混和着金属撞击的声音。我不自禁地微笑起来,丢下手中的砍斧,走去开门。 
黄色快要散架的甲壳车喷着粗气停在台阶前,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健旺的老人跳下车,悻悻地捶了后车箱两下,这才笑着看向我,伸开手臂:“王,两个月不见,你好吗?” 
我同样张开臂,接受我这救命恩人,一个极好心老头的拥抱,笑道:“我很好,除了你都不来看我。迪尔,你这样忘记我,我是会伤心的。” 
迪尔笑得眼眯成一条缝:“王,你还是这么会说话啊,我正有件事要告诉你,进屋谈。”回身从车里拎出一大袋食物,当先向我的小屋走去。 
我忙抱起劈细的柴木追了上去,不知迪尔这次来找我又有何事。该不会还象上次那样,硬要给我介绍个女人罢? 
 
壁炉虽然破旧,燃起的火却一般温暖明亮。我坐下时,充作餐桌的简陋巨木上已摆满了菜,迪尔正从纸袋里掏出两瓶酒,如怀至宝地对我炫耀:“看,你们中国的酒,我特地给你带的!” 
我愕然,又有些好笑,接过酒一看,不过是普通二锅头,但老人好意,心中很是感动,微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值得你这样庆祝?” 
迪尔哈哈一笑:“先吃先吃,等会再说。” 
恭敬不如从命,我欣然倒满酒,举起餐叉,面前虽只是些卤肉红肠,配汤不过一样,两人说说笑笑,却也满室融融,不觉寂寞。 
不多时一瓶酒已经见底。自那次变故后,随着身体变差,我的酒量也大不如前,还落下个咳嗽的病根,只不过我从不理会。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习惯性地咳了两声:“现在可以说了吧?” 
迪尔突然有些忸怩,推过一张纸:“这是给你的。” 
那是一张两百元的支票。我奇道:“为什么?” 
“多谢你那次告诉我买什么股票。”迪尔真诚地瞧着我,“我让我孙子试了,果然赚了几倍,可惜我们股本太少,利润不大,只能给你这么多。” 
“别给我,就放你那儿,当日后买酒吧。”我打开另一瓶酒。 
“还有……嗯,还有件事……”迪尔欲言又止,大约是很少向人请求这个,竟有些困窘。 
我已大致猜出他要说什么,虽不太愿管,却又怎忍心令他为难,笑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你继续指点我的孙子,”迪尔似是下定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我老啦,有没有钱都无所谓,可是我孙儿他——他很聪明的,王,请你帮帮他。” 
我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看向老人:“迪尔,不是我不帮他,实在是没有这能力。” 
迪尔固执地看着我:“你可以。上次你就说得比什么都准。” 
“那是上次。”我摇了摇头,不便告诉他那几支股票曾就是由我操纵,“那时还知道点行情,现下这大半年都泡在墓园时,外界事不闻不问,迪尔,我不是神,股市千变万化,我离了这么久,怎还能有正确判断?” 
“是这样吗,”迪尔的眼神蓦然黯淡了下去,强笑道,“那就算了,我孙子一定很失望。”  

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火中的木段,偶尔发出轻微的啪声。 
迪尔的白发在火光中微微闪动,瞧去有说不出的孤单失望。 
我心中一软,沉吟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迪尔抬起头。 
“如果他有一笔资金,可以注册个小公司……你要信得过我,我会帮他出出主意。” 
“资金,他有。”迪尔重又兴奋起来,“他母亲去世时给他留下一笔保险金。” 
“我要看看你孙子。”我直截了当地道。 
“可以。”迪尔笑得比我还狡黠,推开窗,声音陡然增大,“贝克,过来,你叔叔要见你。” 
 
什么时候我竟成叔叔了?正苦笑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已腼腆地站在我面前,个子颇高,脸廓与迪尔极为相似,眼神澄澈明净,一望而知是个未受世间太多污染,仍保有真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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