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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锋镝-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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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造云子面上一窘,以铃木清夫的涵养,说出这样露骨尖刻的言语,可见对她的不满。她心知肚明,以她的背景,铃木清夫对她始终信任与猜忌并存。“很抱歉,我的失误给您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云子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看见云子谦恭有礼的态度,铃木清夫微微颔首,“云子小姐言重了,我从来都相信你对帝国的忠诚。”
南造云子走后,泷泽久保从屋内的一架屏风后转了出来。“铃木君,您真的相信她?”
“我相信她的忠诚。”
“她对帝国忠诚,却不一定对您忠诚。”
听了泷泽久保的话,铃木清夫不置可否,他从未将南造云子放在眼里,“帝国之花”名号虽大,终究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在这场神圣的战争之中,他的对手,还没有真正现身。
铃木清夫对着墙上的中国地图眯起了眼睛,南京沦陷后,军部已经拟定了下一阶段的作战计划。帝国军队将以徐州为中心,沿中国的陇海铁路向西发动大规模攻势,而上海作为远东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必须保证皇军没有任何后顾之忧。铃木清夫的目光转向旁边挂着的一张上海地图,黄浦江一川江水从城中蜿蜒流过,萧条与繁华,也只在某些人一念之间而已。
至于那些人,铃木清夫的脑海里闪过杨慕初的名字,那个二十年来唯一让他感到压力的年轻人,或许到了该摊牌的时候。
杨公馆里,杨慕初慢慢悠悠地听着来人的话,苏锡文五十大寿,请他去赴寿宴。杨慕初饮了一口茶,苏锡文这汉奸做得着实高调,一个寿宴从铃木清夫到自己,各界名流要人邀请个遍,生怕上海滩有人不知道他是日本人的走狗。杨慕初心下琢磨,怕是铃木清夫等不及了。
他冲来人点头,“承蒙苏老相邀,杨某岂有不应之理?”
次日,杨慕初西装革履地出门,打扮地格外英俊潇洒,颇有些五陵年少的意味。刘阿四带着几个保镖随行保护,临出门时,他犹豫了一下,对杨慕初说:“老板,今天铃木清夫也去,您要不要再想想?”
不同于刘阿四忧心忡忡,杨慕初轻松得很,“铃木清夫要是不去,我也不至于给苏锡文这个面子。你放心,铃木清夫绝不会在苏锡文的寿宴上动手,更何况,他也不至于对我动手。”说完杨慕初上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向苏家。
苏锡文汉奸做得专业,极受日本人礼遇,寿宴也办得铺张。苏公馆里里外外布置一新,到处张灯结彩,一条条红色的喜幡挂出来,与眼下盎然的春意倒也相得益彰。苏家客厅不够大,苏锡文索性命人将流水席延到了花园里,几十张红木八角桌排开,来来往往酒水佳肴不断,欢声笑语充斥着庭里庭外。铃木清夫眼角聚起一抹烦躁,他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说杨慕初杨老板到了,客厅里顿时安静了许多。杨慕初三个字,在今日的上海滩,几乎就是一段传奇。
孤星血泪,寄人篱下,海外留洋,衣锦还乡。这本就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一种人生,而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情,更加远远超乎人们的想象。雷霆计划的破灭,杨家血案的真相,杨慕初一个人,几乎搅得上海滩天翻地覆。所谓传奇,正是如此,暴力与智慧并存,血腥与高贵同在。
杨慕初走进来时,正给诸人这样的一种感觉。然而他在人前,永远散发出如此温文尔雅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座中或有熟知往事的人,亦会暗暗点头,杨慕初所表现出的,正是荣氏百年家风积累的温厚底蕴,他自幼长于名门,虽然半主半奴身份尴尬,却如落难的王子一般,骨子里仍是真正的贵族。
苏锡文亲自陪同杨慕初进来,铃木清夫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看得众人吃惊不已。杨慕初却十分自在,从容地和在座旧识们一一打了招呼。转到铃木清夫跟前时,杨慕初轻轻一笑,向他伸出右手,十足的西方礼节。铃木清夫握住他的手,道了一声:“杨先生,你好!”
“铃木先生客气了,好久不见!”见到铃木清夫如此客气,杨慕初也笑着回应了一声。今日固然是鸿门宴,但他敢来赴宴,自然是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铃木清夫欲邀杨慕初一同入席,杨慕初推辞再三。苏锡文余光瞧见这一幕,他知道铃木清夫今天与其来说是给他祝寿,实际上要见的只有杨慕初一人,于是他急忙过来圆场,“眼下离开席还早,久闻杨老板于西洋绘画一道造诣极深,不知可否向杨老板讨教几句?”
杨慕初小小地愕然了一下,暗叹这老东西睁着眼说瞎话,说得还如此诚恳,真不愧是做汉奸的。他点点头,“讨教不敢当,阿初是后生晚辈,岂敢班门弄斧?还请苏老赐教。”他转头看向铃木清夫,“不知铃木先生有兴趣吗?”
铃木清夫也知道这套表面功夫瞒不过杨慕初,颔首道:“当然,杨先生请。”
三人走到一间静室门口,苏锡文自然不会进去“赐教”,他脚步稍一彳亍,杨慕初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有劳苏老了。”
铃木清夫心下赞许,杨慕初果然是聪明人,聪明地令人发指啊。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杨慕初迈步走了进去,步履沉稳,没有任何犹豫与畏惧。
屋中布置得极为清净,倒像是一间小小的书房。文房四宝案几茶具俱全,书香味道十足。杨慕初细细打量了铃木清夫一眼,悠然开口:“铃木先生似乎很喜欢这里?”
铃木清夫点头,“在下公务繁忙,闲暇时偶尔会来拜访苏老先生,叨扰他几杯茶几局棋。”
“哦,我倒忘了,苏老早年也毕业于早稻田大学,与铃木先生自然多了几分香火情。”
杨慕初随意地在书案前坐下,见案上摆了一套榧木围棋,伸手抓了几粒棋子把玩。“我说苏老什么时候迷上西洋油画了呢?还没开席,他就醉了,呵呵。”
他最后这声“呵呵”分明是笑给铃木清夫的,后者闻言知意,在他对面坐下,“醉翁之意不在酒”,铃木清夫推过那盒棋子,“杨先生可有兴趣与我手谈一局?”
杨慕初暗叹了一句,少爷啊少爷,幸亏当年你逼着我学会下棋,不然今天真是丢人丢大了。他拈了一枚黑子,向铃木清夫点头道:“我先行一步。”
围棋之道,兵道,仙道,佛道者也。兵者凌厉,仙者莫测,佛者忘机。一局棋,落的是棋子,走的是人心。杨慕初落子谋定而后动,铃木清夫倒也步步为营,丝毫不落下风。
过了近半个小时,棋盘上黑子白子已成胶着之势,两人依旧气定神闲。苏锡文所用器具十分讲究,榧木发出淡淡的清香,在两人鼻息间萦绕。既然一时无法分出胜负,杨慕初和铃木清夫也松了心神,一边落子一边谈笑。
“杨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话,棋道即天道?”铃木清夫手里捏着一枚白子,却不急于放下。
“难道铃木先生这盘棋下的是天下不成?”杨慕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铃木清夫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魄,如此人物,怎么就投胎到了日本呢?
“贵国万里江山,难道还比不上一局棋吗?”铃木清夫起手落子,盘中白子从角至边,已成两翼张开之势,只等黑子入网。
这时候苏家有佣人进来给两人送茶水,杨慕初接过茶杯饮了一口,闲闲地开口:“铃木先生说得不错,棋是人下的,国也是人谋的,下棋与谋国,都是一个道理,穷则禁,禁则变,变则通,通则终。”
铃木清夫听见他这么说,不禁起了惜才之心。杨慕初始终不肯就范,他本已经动了杀机,然而与杨慕初一番交谈,他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这个人,杀了太可惜。
“不知杨先生对中国战场局势作何评价?”
杨慕初以黑子拆边,迟迟不肯进铃木清夫的圈套。铃木清夫见他有做劫扰局的意思,追问了一句:“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杨某是生意人,对政治不感兴趣。”
“在我看来,杨先生可是深谙谋国之道啊!”铃木清夫手中之子,话里之意,句句招招都对杨慕初穷追不舍,今天这局棋,他是一定要赢的。
杨慕初落下一子,道:“铃木先生何必步步紧逼呢?民国二十年贵国关东军入侵,国民政府一夜失东北;民国二十六年贵军开进中原,国民政府一月亡华北。国力积弱如此,贵国不是才有了三月亡华的心思吗?”
铃木清夫看了一眼目下的棋局,黑子白子依旧纠缠在一起,双方皆是危机四伏,却也同样杀机暗藏。
“你们的蒋委员长尚有百万大军集中于华南一带,实力不容小觑,杨先生不必如此自苦。”
杨慕初凝神看着棋盘,“铃木先生这是讽刺我呢?委员长连国都都丢了,听说您刚从南京回来,就没听见秦淮河畔夜夜鬼哭吗?蒋介石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百万大军,不为国用啊!”
杨慕初慨然叹了一句,铃木清夫不解他话中的意思,捏了一枚白子,他棋入中局,连消带打化解了杨慕初适才的攻势。
“虽然如此,中国今日之变局,也不是你我能料到的,据我所知,军统曾先后对杨先生与令弟动过杀心,你又何必替那位委员长操心呢?”
杨慕初停手道:“固然如此,杨某毕竟是中国人。”
铃木清夫也停了手:“杨先生刚才说了,棋道如天道,穷则变,变则通,天道都是如此,况乎人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贵国只剩半壁江山了”,他目光灼灼盯着杨慕初的脸,如同一团烈火熊熊燃烧,誓将一切化为灰烬。铃木清夫一字一顿,“杨先生,我们这局棋,还下吗?”
杨慕初笑了,仿佛有海水倒灌进他体内,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其中苦涩,唯有心知。他强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向铃木清夫点头,“你说得对,赫拉克利特的至理名言,一个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万物皆在变化,何况你我?”
铃木清夫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明白了杨慕初的意思,却仍存疑惑,“杨先生就不惧怕背负这千古骂名吗?”
杨慕初长叹了一声,突然伸手,掀翻了棋盘,棋子纷纷落了一地,叮铃叮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听来格外突兀。
“半壁江山,不堪为棋。”杨慕初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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