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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之隐-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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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武士刀从左手传到了右手,微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可是你自找的。”白潜松开了禾蓝,穆棱从房檐上一跃而下,把刀恭敬地递到他手上,迅速退到了一把,把禾蓝护在战圈外围。
谢明珂和白潜对峙着,慢慢移动身子,和服的领口是圆形的,开得很大,露出一截圆润的后颈,皮肤也是苍白的。
白潜抽出刀的时候,带出一道激光,谢明珂几步冲了过去,脚下的步子细碎而迅速,紧窄的和服也没有滞涩他的速度。两刀交接,“铿锵”一声,各自用了最大的力,刀刃在一起交叉成一个十字,两人的脸隔着交叉的刀也凑得极近。
白潜几乎冷笑出声,谢明珂脸色漠然,眼底也极不平静,都有些微微泛红。
“嫉妒吗?我知道你在嫉妒,你的眼睛里有火。”白潜仿佛一个洞悉人心的魔鬼,把他的脆弱和彷徨都一一说出来,“有那么喜欢我姐吗?像你这样无父无母、从小活在杀戮里的人,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爱,心里阴暗,从来没有爱过人,也不会爱人。你只是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美好东西罢了。”
谢明珂不回话,寒冷的气流窜遍了他全身,一种被窥探和直视的羞耻感袭上心间,他猛然发力,隔开了白潜的刀,反手一转划过白潜的肩头。
安静。
天上降下了大雪,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肩头。
谢明珂的发绳松了,乌黑的头发垂在白色的和服上,勉力握着手里的武士刀,气息非常不稳。白潜低头一看,肩膀上开了一道口子,正汩汩流出鲜血,他的眸色深了深,也不再调笑,刀在手里转着换了个方向。
“阿潜!”禾蓝惊呼,想进场去,穆棱拉住她不让她动弹,“没事的,要动真格了。”
“你的刀法是谁教的?”白潜在他身边走着,恍若闲庭信步,双目在他脸上仔细地探索。
谢明珂反手甩去刀上的血迹,“没有人教我。十年前,我也去过白黑城。”
“只有遵守游戏规则的人,才能活下来。”白潜忍不住地侧头冷笑,“可是,我真的很想破坏。在我有生之年,我想再回去一次。”
谢明珂骤然抬头,眼中终于有些动容。
每一个去白黑城的人,大多是有了不起的仇家、为了躲避外界的追杀,还有少数像他们这样历练的人。但是,也鲜少有人能活着出来。虽然规则上,出城后的人可以回去,但是,能出来的人,绝不想再回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交接,他的气势不自觉弱了一筹,以至于直面而来的刀锋到了眼前,才堪堪避过。白潜一击失手,正好劈在地上,划出一道弧形的刀波,借力转身而起,一脚踏在身后的樱花树干上,仿佛一片落叶般旋转着掠出。
劲力比之之前,更加迅猛。
谢明珂把刀横转,和他直取面门的长刀碰在一起,骤然发出一道火花。
白潜在空中无力借势,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和他错身而过。
谢明珂背着身微微喘气,回过身去,一绺黑色的发丝从他耳际缓缓坠落,掉在雪白的地面上。
——那是刚才被对方削落的发丝。
“我输了。”他很坦然地说出来,眼神却有些不平静。
低头一看,膝盖处也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和他刚才劈在白潜身上的口子一样粗细,只是长度宽了一倍。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雪白的和服,浸湿了地上的雪,他提起下摆一看,白色干净的袜子也脏了。
发绳还掉落在不远处,额前的碎发也很凌乱,遮住了他的眼睛。
——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收了刀,对白潜微微躬身,转身就走。
白潜忽然叫住他,“你也是从‘王’路上走出来的吧?”
谢明珂回头看着他,过了会儿,轻轻点头。
白潜看着他走远,嘴角有了一点笑容,回头揽了禾蓝,“我们回去吧。”
一路上,禾蓝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追问了几句,白潜才用一种调侃的口吻说,“那个地方充满了诱惑,居然有他这样的情感白痴。”
“说得你好像身经百战一样。”禾蓝打开他的手。
“你吃味儿啊?我怎么可能?”白潜抱了她,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那个地方,的确很容易让人堕落,不过,能从那里通关离开的人,都是性格坚毅的人。不过,像谢明珂这样什么也不被影响的人,实在很少。乍一眼看着很淡然很深远,仔细一接触才发现——有点呆。
想到这个词,他忽然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禾蓝瞪他一眼。
日子过得很快,禾蓝的肚子越来越大,等到了深秋的时候,已经快要临盆了。
山谷里被火红的枫叶填满,弥望而去,漫山遍野都是红艳艳的,白潜看着喜庆,让穆棱在屋子里也插满了大山樱。
谢明珂来过一次,只是和禾蓝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他的外表一如既往地平静,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箱根东南部,有一座终年被积雪覆盖的山峰,山顶却开满了粉色的寒绯樱。山上的路很不好走,很容易迷失。谢明珂每次去的时候,身边也不允许有别人。
这一天早上,他又到了山顶,进了樱花林中一个隐蔽的院落。
这里面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姑姑——伊藤青叶。
院子里落英缤纷,低于四周围着的檐廊。有个中年女子安静地站在那里,穿着件青蓝色的百藤叶织染和服,手里拿着把折扇。她鬓边簪着的珠花,也是极其朴素的。
谢明珂每次来看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时候他一直是一个人过的,姑姑照顾他,却很少和他说什么。那时候,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现在,已经年过三十了。
“他们来了吗?”伊藤青叶拜了一下手里的折扇,眉目低顺,进了敞开的和屋,在垫子上跪坐下来。
谢明珂进去给她侦察,也拂了下摆跪坐下来。
茶水在杯子里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和他清越的声音一样,“去年就来了,只是,我还没有告诉您而已。”
“孩子,你的心很不平静。”
谢明珂知道瞒不过她,把这一段时间的事情都告诉了她,“……我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为什么现在,我一定也不快乐?”
他想起那时候,伊藤青叶告诉他,她十几年前和别人组成过一个团伙,把家族里重要的东西落在了那里,让他动手去拿,他就去了。他到金三角的一个小镇找到了那个叫周静的女人,那个女人欠了一大笔钱,听说他要帮她还钱,简直喜极而泣。
他装成了那个女人的儿子,在她家里住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很不习惯。
虽然他在家里也很孤单,但是,那毕竟是他熟悉的地方。
在陌生的地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坐在窗口,编织着姑姑教他的竹蜻蜓。
姑姑的本名叫凌青叶,和他本来也姓凌一样。
他们家本来不姓伊藤,住在ZG境内的一个小镇子。记忆像枯井石台上不断蔓延的藤蔓,在他的心里爬上来。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所以对那段记忆也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听姑姑口述。
那是一个烟雨朦胧的小巷,偶尔也会走过丁香花一样的姑娘。墙角的番石榴开得红艳,邻居家的石井里也长出了青苔。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那个小镇在姑姑的记忆里变了味道,谁都在怀疑别人,谁都有可能背叛。母亲的丈夫被拉到村口毒打,还被剃了个阴阳头。因为他穿了一件西装,所以被隔壁的孙叔叔告发,打成反革¥命。
那时姑姑还小,坐在村口的台阶上,母亲抱着他。
那个男人最后撞了墙,尸体就挂在村口的葡萄架上,直到风干、发霉。
最后,母亲和姑姑远渡东洋,嫁给了这个家族的少爷做续弦。
他想,她应该是非常想念家里的,那个回忆里曾经美好的小巷,所以才郁郁而终。她死的时候,天上还下着霏霏细雨。
从出生到五岁的时候,他在母亲的陪伴下安静地过;母亲去世后,姑姑陪着平静地过;后来,姑姑也出去了,他就一个人过。
十五岁的那年,他去了金三角,伪装成那个叫周静的女人的儿子。
虽然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他来历不凡,所以,即使在外面泼皮耍赖,回来也不不敢对他大声。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的。
至于父亲……
在母亲的嘴里,经常把那个死去的男人叫做他的父亲,然后和他一遍一遍地讲他。可是,他根本没有见过那个男人。而那个生他养他的男人,却常年在外,一年也里没有几次相见。教习他礼仪的姑姑拉着他跪在廊下,等那个男人回来,就一直扯他的衣袖,“少年要叫‘様’。”
到底谁才算是他的父亲,他自己也弄不清。
伊藤青叶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了,“不要伤心了,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谢明珂回过神,想了想说,“可是她不喜欢我,而且,她有孩子了,还有男人。”
其实他想说,他一点也不伤心,就是胸口有些闷闷的。那些事情,都是姑姑在告诉他,没有亲眼见过,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大概的印象。没有在乎过的东西,为什么要伤心?就算要伤心,也是这从来不曾得到的错过吧。
“……她是常曦的女儿吧?”
谢明珂点点头,“她叫禾蓝。”
“那么说来,她也可以算你的姐姐了。你姑姑我当年,和常曦也是很好的朋友。”
“那为什么……”他没有说下去,眼神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没有再说,低头捧起了那杯茶,“……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对不起她。”
谢明珂翕动了一下嘴唇,终是没有再问下去。
当年那么好一个小团队,为什么自相残杀?难道是为了那批宝藏吗?
他在心里摇头。
他去拿那个匣子时,姑姑从来没告诉过他那份宝藏有什么,也没让他取其中的东西,她也从来不是贪财的人。至于毒品……她也从来不碰毒,更不可能和毒枭合作,伤害自己的伙伴。
事情让他越来越看不清。
禾蓝……
禾蓝……
……
那个时候,她本来可以杀了她的,但是没有动手。因为一念之差,他现在下不去这个手了。他有时很茫然,也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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