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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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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想什么呢?”我背后的节子,终于开口说话。
“我在想,等到了很远以后的将来,要是回忆起我们如今的生活,该有多美好呀。”
“也许真是这样!”她同意我的看法,非常愉悦地回应道。
随后我们又再度无言,再一次望向相同的风景。就在这时,我突然觉得,如此出神地眺望着景色的自己,却似己非己。一种奇怪的漫无边际的迷茫,简直无法遏制,同时更不知到底为何而痛楚。这时我又感到从背后传来了好像是深切叹息的声音,但这叹息又似乎是我自己发出的。为了确定,我将身子转向了她。
“那么现在……”她目光笔直地回视我,用稍稍嘶哑的声音说。
可是她刚说出这话,又有点踌躇了。接着,她忽然用与直至目前为止都不同的、斩钉截铁般的语气,补充说:“如果永远都这么活着,那就太好了!”
“你又说这种话!”我小声而焦虑地喊道。
“对不起。”她一面简短地回答,一面将脸背向了我。
直到刚才为止都不明缘由的情绪,似乎正渐渐地演变为一种苛难。我再度将视线投向山的方向,然而那一瞬间产生于风景之上的别样的美,此际已消失了。
这天晚上,当我要去隔壁的侧室就寝时,她把我叫住了。
“方才真是抱歉。”
“已经不要紧啦。”
“我啊,那个时候是打算讲其他事情的,不过……不留神,却说出了那样的话。”
“那么,那个时候你要说的是什么话呢?”
“……你曾经说过唯有在将死者眼中,才会真正感受到自然的美……我,那个时候,想起了这句话。那时的美景,令我有了那样的想法……”她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我的面庞,仿佛要诉说什么。
可能是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我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一个念头突然从我的头脑中涌现。紧接着,从刚才开始就让我焦虑、难以确定的那种感觉,终于在我内心明晰地浮现而出……
“对呀,我为何就没注意到呢?那个时候的确说过自然的美这种话,可那是‘我们’说的啊。哦,正确地说,仅仅是节子的灵魂经由我的眼睛,然后以我的作风所看到的幻境而已……如此一来,节子并不知晓所幻想的是自己生命的最后瞬间,我则自以为是地梦想着我们都会长生不死……”
不知不觉地,我为这念头而犹疑,当我抬眼时,她仍然如刚才那样注视着我。我回避开那眼神,于她上方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我的羞惭之心由衷而发。
终于盛夏降临。在平地上似乎更加炎热。后方的杂树林中就像有什么在燃烧一般,蝉鸣声终日不息。树脂的气味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黄昏时,为了能在户外轻松地呼吸,把床拉到阳台的患者相当多。见到他们,我们才初次察觉最近疗养院的患者骤增了不少。但我们对此并不关心,仍旧不顾他人,继续过着仅有二人的世界的生活。
这阵子,由于热不可耐的缘故,节子的食欲已完全丧失,晚间也是睡不安枕。我为了能让她好好午睡,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留意走廊的脚步声,以及从窗外飞来的蜂、虻等。而且我也留意到自己因为酷热而无意识变粗的呼吸声,并为此而烦恼担忧。
就这样在病人的枕畔屏息静气,守护着她安寝,对我来说,也可算是与睡眠相近的状态。我清晰地感受到她在睡梦中因为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所造成的不适。我的、她的心脏一同跳动着,轻微的呼吸困难,似乎有时还会袭扰她。那种时候,她的手有点痉挛地抬起,伸到自己的咽喉部位,做出好像要掐住喉咙的动作——我猜想,她会不会是发生了梦魇?当我迟疑着是否需要唤醒她时,她那痛苦的状况又立即消失了,整个神情都轻松了下来。这样一来,我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以至于对她此刻的平静呼吸,感觉到一种快感。——待她醒来后,我轻柔地吻着她的秀发,她则用仍带有倦意的眼神,望着我。
“你一直都在这里?”
“啊,我也在这里眯了一阵子。”
那样的夜晚中,每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时,我就像变成了积习一样,总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将手伸近咽喉,模仿着那种企图掐住它的动作。在我猛然察觉后,终于真正地感到了呼吸困难。不过那对我来说,反倒是蛮愉快的体验。
“最近怎么总觉得你的脸色挺难看?”某天,她更仔细地看着我,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她问这话我挺开心,“我一直都这样,不是么?”
“不要老在我这个病人的身边,稍稍散会儿步也好。”
“大热天的,散步就免了吧……晚上的话,又黑漆漆的……况且我每天都在疗养院里频频走动呢。”
为了阻止此类谈话的继续,我时不时地把每天在走廊或其他地方遇见别的患者的事作为谈资:经常聚集在阳台的角落里,将天空看成是竞马场、把流云想象成各种形态相类似的动物的少年患者们;总是倚靠在陪同护士的手臂上,漫无目的地在走廊闲逛、患有严重神经衰弱、身材高大到使人畏惧的病人……诸如此类事,一一讲给她听。但是,唯有一事,就是那素未谋面、每次经过那间病房前,都会听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咳嗽声,使人发自内心难受的17号病房患者的事,我都竭力回避。恐怕在这疗养院中,那里面住的就是最重症的患者了……我是这么想的。
八月末渐至,但晚上无法入眠的状况依然持续。不眠的某夜,我们一直睡不着(早已过了九点的就寝时间……)。对面下方的病房楼不知为何吵闹了起来,而且时不时地响起在走廊上小跑的脚步声、护士刻意压低的呼叫声、器具尖锐的撞击声。我不安地侧耳细听了好一阵子。等到以为那吵闹声总算安静了,却几乎就在同时,从各个病房楼中传来了一模一样的、沉寂中的吵闹声,最后在我们正下方也传来了吵闹声。
我大致清楚现在疗养院中如风暴般狂乱扰攘的东西是什么了。在那段时间里,我多少次竖耳窥听着方才已熄灯,却可能一样无法入眠的隔壁房间里节子的动静。节子似乎一直未翻身,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也屏息静气地静默着,等待那风暴慢慢消退。
半夜里,风暴看起来终于消退了。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合眼小睡了片刻,却突然被隔壁房间节子一直尽力压抑到现在的神经性咳嗽,两声、三声,正越来越厉害的咳嗽而惊醒。那咳嗽声很快就停止了,但我实在无法放心,便悄悄走进隔壁房间。黑暗中,节子仿佛因为孤身而恐惧,睁大着双眼,望向我的方向。我不发一语,靠近她身旁。
“我不要紧。”她努力报之以微笑,用处于我能听见和听不见之间的低音量说出口。我沉默着,在床沿坐下。
“请你留下来吧。”节子怯弱地对我说。她平时并不这样。我们就这样一夜未眠,直至天明。
此一事件后两三天,夏天就迅速地过去了。
时至九月,似风暴般的骤雨反复地停停下下,接着又几乎毫不停歇地绵绵持续,这使得树叶在枯黄前就已腐烂。疗养院的每个房间无日不将窗户紧闭,昏暗阴沉。风经常把门吹得砰砰响,后方的杂树林里,还不时传出单调而沉重的响声。不起风的日子,我们整日聆听雨顺着屋顶落到阳台的声音。在某个雨帘似薄雾的清晨,我迷茫地从窗户望向面对着阳台的狭长中庭,中庭渐渐有了亮光。那时,我见到一位护士由中庭对面,一边采摘着在似雾微雨中四处绽放的野菊和波斯菊,一边走了过来。我认出她是那间17号病房的陪同护士。
“啊,那个总是令人不快地咳嗽的患者,或许快要去世了。”我忽地这么想着。凝视着那护士虽然被雨淋湿,却似乎带着些许兴奋、仍然不停采花的身姿,我突然觉得心脏被什么给揪紧了。“这里患病最严重的病人,不就是那人么?那家伙如果死了的话,接下来会轮到谁呢?……啊,要是院长没有告诉我那些话,该多好。”
当那名护士怀抱大束鲜花消失在阳台的阴影里后,我才醒过神来,把脸贴近窗户玻璃。
“在那儿看什么呢?”床上的节子问我。
“在这样的雨中,却有位护士从刚才起就在采花。那是谁呢?”
我如此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着,终于从窗边离开。
但是,那一整天里,我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正视过节子的脸。我可以感受到,节子已洞察这一切,却故意装作一无所知,只是时时注视着我。这令我的痛苦更加深了一层。
怀抱着互相间不能述说的不安和恐惧,我反复思考着,意识到两人间一直这样心思不同,是绝然不可以的。所以我尽全力让自己早日忘掉发生的事,可是不知不觉地,那些事又浮现于脑海中。最后,我甚至连那个雪花飞舞的夜晚,我们初次到达疗养院时,节子起先并不告诉我,但由于我的坚持,才说出来的那个不吉利的梦,都突然想了起来。尽管我一直竭力去忘记这个梦的事,可它猛然间,就跳了出来。
——在那不可思议的梦中,节子已是一具尸体,躺卧在棺材里。人们抬着棺材,横穿不知位于何处的原野,进入到森林里。已死的她,却在棺材里清楚地见到寒冬枯萎大地上的黑色枞树,听到从树间吹过的幽寂风声……即便从梦中清醒后,她仍旧清楚地感到自己耳边是那么阴冷,枞树的沙沙声依然充溢其间……
那种似雾的细雨,在连续下了数日后,季节已彻底转变。疗养院中也是如此,倘若留心观察,就会发现原先人数挺多的患者,正一个、两个地离开,只有必须留在院里过冬的重症患者还在。疗养院也因此再度如夏天前那样清寂。第17号病房患者的死,愈加快速地突出了这一点。
九月末的某个早上,我由走廊北面的窗户,无意间向后方的杂树林瞧了瞧,只见雾气弥漫的树林中,有一些平日从未见过的人正进进出出,这令我感到诧异。我试探着询问护士们,她们也流露出毫不知情的模样。于是我也淡忘了此事。然而,次日清晨,又有两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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