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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与蜗牛-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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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困境,可以再度走动了。

自  我
据说,有些精神病者能有不止一个自我。其中,有一位为此病所苦的美丽聪慧
的年轻女子,前些时曾受到资助,出现在一个电视讲话节目上,表现她的多重自我
以及她们之间的纷争。她说,她自身拥有不少于八个别的女人,或者说被八个女人
所拥有。那些女人各不相同,都有各自的名字,彼此争吵,排挤,都力图控制那整
个实体,于是引起无休止的混乱和窘迫。她(们)想摆脱她们(她)全体,当然,
除了她(们)自己。
专业人员称这样的人为歇斯底里,或精神分裂症患者。我还听说,对他们似乎
无能为力。有不止一个自我,这本身就被看作是很严重的病态。还没有什么已知的
法子能赶走那些闯入者。
我是拿不准、不同自我的数目本身就有那么病态:我希望那不算病态。在我个
人看来,八个自我是个合情合理的小数目,不难管理。他们同时出现才真正成问题。
我觉得,精神病学家要作得更好些,最好说服他们排队挨号,像我们正常人常作的
那样。难道不能通过给予奖励或施以关于惩罚的温和的威吓来调理他们吗?“你好,
非常高兴在这几见到你。我有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五分钟,过此时间恕不奉陪,因为
还有别人要来。不过,明天这个时间我们再准时见面行吗?请用一块薄荷巧克力,
然后说说话,就咱们俩。“这种方式也许有用,至少可以让他们排成某种次序。
说句实在话,跟我说,有不止一个自我是一种病症,这会让我难为情。我活到
如今,有过多少自我,我己数不清、也设法跟他们一一保持联系了。有一点很大的
不同、使我一直感觉正常,这就是,我(们)的自我是一个接一个按部就班地出现
的。五年前,我不是这个人。那是个年轻小伙子,所作的所说的,我现在是不可能
同意的。十年前的我是个陌生人。二十、四十年前……我已经茫然。你会称之为病
态的那种事情,我只体验过一件,就是排的队中间出现空档,一个已经完结,退出
了,下一个还没准备好,没接上,一时间空了场。庆幸的是,那种事我记得只发生
过三四次。有一次是我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可那个小青年还没出现。后来还有两次,
似乎一时糊里糊涂。不知道下一个该是谁。其余的时间、他们规规矩矩挨号而来,
前面的一暗示,后面的马上准备接手,有时赶得上气不接下气,还需要临时交代情
况,但也没误事,总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令人惊奇的是,世道变化这么快。他们
却不需要多少背景情况介绍。我记不得五年前那个人是谁了。只记得他在读语言学,
并且刚刚发现了哲学的天地。可是没作成多少事,他就离去了。
说真话,有那么几次,他们还一齐来过,像电视上那些个女孩子一样,吵吵嚷
嚷,都想得到青睐。他们组成整个整个的委员会,一个住房委员会,一个预算委员
会。一个牢骚委员会,甚至还有一个会员资格委员会、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从来没有个主席。我当然不是。顶多,我是个行政助理。从没有议事日程。未了,
我只好送来些水果、点心之类来让大家提提神儿。
我们干吗要开会?很难说。砰的一声门开了,忽拉拉他们拥进来,叫唤快开会,
然后就一齐讲起来。说也奇怪、那并不仅仅是乱吵一通;他们会在讲话中留出些空
间,这样,一个人讲话的词语会插入到别人讲话里不声不响留下的缝隙。好的时候,
那感觉就像一场极其复杂的对话,可也有些时候,那声音更像在拥挤的车站远处听
到的嘈杂声。更坏的时候,各音部的停止没有同步进行、而是彼此打断;那时、就
像所有文件突然被一阵风吹离了桌面。
我们从没有解决什么问题。近年来,我感觉到,他们对我——不管他们认为我
是谁——越来越不耐烦,也不管他们状况如何,说来就来。他们并不按时出现,说
声状况不佳。不过,他们已开始有个迫切的需要。最需要的,是一个主席。
最坏的情况,是我本希望只有一个自我的时候。想了个法子,夜晚出去,到海
滩走走,看看满天星斗,使劲儿想:成为一个,成为一个。不管事儿,从来不管事
儿。你刚觉得有上升感。开始转动,那架精神时钟呼呼发响、正要敲响报时的钟声、
这时,其他的自我又开始讲话了。不管我想什么,他们总是说,不,根本不是那回
事儿。
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安静,让他们停止讲话,那就是放音乐。这法儿灵验。
巴赫的乐曲每次都能让他们就地停下,好像那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

保健制度
这个国家的保健制度是一个令人瞠目的企业。在那个形容词的任何意义上都是
这样。不管它怎样分配失当,欠缺协调,那总的集体性努力的巨大规模和广度,还
有那费用,都首先让人目瞪口呆。所耗费的美元的数目几乎不可思议。那数目年年
不同,总在上升,从1950年的约一百亿,到1978年估计的一千四百亿,未来几年,
到了全国医疗保险方案落实之时,还得更多地上涨。官方估计,我们现在正把国民
生产总值的整整百分之八投入保健事业。这个比率很快就会上升到百分之十到十二。
这些还是官方的数字,只计入从官方渠道流入的美元——只计入了医院的收费,
医生的酬劳,开出的药物,保险费用,设施的建筑安装,科研经费,如此等等。
但这些美元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有什么理由,把估算局限于严格的职业费用?
实际上,此外还有一个巨大的市场,在那个市场中,种种意在改善健康的事物进行
了庞大数额的流通交换。
国民经济的不算小的部分,电视业和广播业,是很需要靠健康,更确切地说,
是要靠疾病来养活的。许多故事,并不是专讲医疗事件的,也贯穿着基本上是医疗
的情节,疾病,或外科手术的场景。在这些故事中,占中心地位的人类两难处境就
是疾病。岂但这样,几乎所有的商业广告,每个普通的晚间都要播出的,都无异于
专营康复物品的杂货摊儿。治什么毛病的东西都有,什么胃涨气,便秘,头痛,神
经紧张,失眠或多眠,关节炎,贫血,烦燥不安,令人绝望的体臭,多汗,黄牙根
儿,头皮屑,疮巴疖子和痔疮,都有东西治。饮食业成了医生的代理人。听他们的
广告,好像早餐吃的谷类食物是补品,是维他命,是强壮剂。现在,这些东西让专
业化的保健食品业抓到手里,独家专营。他们的产品是无污染的,有机的,“天然”
地使人恢复生机和活力。口香糖现在卖作牙齿清洁剂。维他命则取代了从前祷告的
位置。
出版业也是。硬皮精装书,纸面简装书,杂志,什么什么,好像离了健康就不
能活似的,都在谈论求取心理健康的新方儿,根治关节炎的妙药,而大多数药膳则
什么都管。
我们环境的改造本身也成了一个巨大的工业,为了让它有利于健康,我们投入
的费用,比月亮还要昂贵。污染被认为首先是个医学问题;当电视上的天气预报主
持人告诉我们,那一天纽约的空气是不是“可接受的”时,他认为他就是在谈论人
的肺。污染物质可能损害海洋中藻类的光合作用,或者毁灭表土中所有的生命,或
者杀死所有的鸟。这些物质正在引起忧虑,怕它们在我们身上致癌——真不得了。
网球不光是国技了。它成了一个教门儿,成了一种集体物理疗法。慢跑有很多
人在作,每天都有大群的人们,穿着衬裤,涌上街头,以一种呆头呆脑的快速小步
移动着,指望靠这个长生不死。自行车也是治病良方。坐禅也许有益于心灵,但更
有益于血压。
作为一国的国民,我们执迷于健康。
所有这些事情久都存在某种本质上非常不健康的东西。我们似乎不是在寻求生
的乐趣,而是在防患堵漏,在推迟死亡。我们对人体已经失去信心。
新的共识是,我们是设计粗劣的物件,有内在的出毛病的倾向,容易受到一大
堆内外敌患的伤害,所以是人命危浅,朝不虑夕,随时都会散架。因此,我们永远
需要监督和支撑。若没有一个医疗保健制度来加以职业的关照,我们会就地倒下。
这可是看待事情的新态度,也许只能解释为自发的、未受指导的、社会性的宣
传的表现。我们不断地彼此讲述这类事情,它们反过来又见之于电视节目和新闻周
刊,确认着所有这些恐惧,指示我们,像日报里的悄哪话专栏通常的结束段落那样,
去“寻求专家的帮助”。去作个检查。节制饮食。静思。慢跑。作个手术。两片,
水冲服。泉水。假如还疼痛,还反常,还百无聊赖,去看你的医生。
真是怪哉了,我们刚巧现在才相信自己健康状况很糟,时时刻刻受病死的威胁,
而现在各种事实都应该说明事情正好相反。在一个较为理性的世界里、你会认为,
我们该为自己总的良好状态搞搞两百周年庆典了。1976年,约二亿二千万人口中,
只死了一百九十万,或者说百分之一稍弱。单从死亡率看,这个记录决不算令人沮
丧。全体人口的估计寿命上升到七十二岁,这是这个国家里曾经达到的最高记录。
尽管还有一系列尚无办法的大病——癌症,心脏病,中风,关节炎,等等——我们
当中大多数人显然是寿而康的没挡儿。这种状况、是任何前代人都不可能想见的。
查美国人死亡统计报告中的数字,可以看出,最困扰我们的疾病,是呼吸系统和胃
肠道的感染。而这些疾病基本上是暂时的,可以逆转的事情,需要的不过是讲卫生
不生病之类的奶奶的叮咛。主要应归功于上个世纪的卫生工程学,营养学和住房改
善,其次,应归功于当代的免疫学和抗生素,我们摆脱了那些厉害的传染病,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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