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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的女儿-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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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是城里人,长得非常美丽,也许是长年累月被琴音熏陶的缘故,脸上多少带了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所以,她不怎么会做饭,她只会把各种蔬菜切碎了一股脑放进锅里加热,然后加入各种调料,跟着再盛出来。好在她至少能把菜弄熟了,所以许多年来我跟爸爸倒没至于挨饿。而且其实我吃惯了妈妈做的饭,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天在明彧家他给我做了一道糖醋排骨,我才恍然觉得我吃了十年的饭,简直都白吃了。
我不明白像妈妈这样一个明媚的女人为何会嫁给爸爸,但是勿庸置疑,四姑姑喜欢妈妈的脱俗,甚至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每个暑假她都要缠着妈妈教她弹琴,于是余音袅袅,三日绕梁,我懒得理她们,我还有很多书要读给我的明彧听。
那天是星期二,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下午有手工课,当我笨手笨脚的用红纸折一个风车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憋闷,紧跟着我就开始头晕、恶心,我迷迷糊糊的捱到放学,走回家,看见妈妈正在做饭,四姑姑打下手,我抓住门框,低低的说了一句:“妈,我难受。”
然后我再也坚持不住,坐在地上,剧烈的呕吐起来。
“小楼,你怎么了?”我看见妈妈和四姑姑的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妈妈还是那样美丽,她连穿着围裙的样子都是美丽的,她洁白的脸像上好的羊脂玉,又温润又细腻,她的眼睛真大,亮晶晶的,像倒映了月光。可是我跟她一点都不像,我的五官又呆板又平凡,我是单眼皮,我的鼻子上长了几粒令人伤心的雀斑,我的头发又细又软,妈妈总是自告奋勇的帮我剪头发,我本来想留长,可她总喜欢把我剪成假小子,说这样可爱。
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可爱,我想要长头发,我想用长发绾君心,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
“小楼,你忍一忍,我带你去明彧那里看看。”妈妈说着,抱起我,穿过那一扇绿色的门,“明彧,明彧,你快来看看小楼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那样焦急,我一直觉得她是不爱我的,我长得又普通,功课又不好,脾气也怪怪的。不像四姑姑,她从小就学习好,性格又开朗,很多男生都喜欢她,比起我,她们更像是一对母女吧。
我肯定是发烧了,口干舌燥的,明彧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时,我看见四姑姑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明彧的脸,她的眼睛里波光粼粼的,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完了,我心里骤然咯噔了一下,四姑姑看见明彧了,怎么办。我小心翼翼珍藏着的宝贝被她发现了,从小她就爱抢我的东西,她明明什么都有,却要抢我的,现在要怎么办。
我稀里糊涂的昏睡着,意识却清醒的像澄澈的河水,明彧跟妈妈说了些什么我都没有听见,我只是焦急的反复问着自己:怎么办,怎么办呀。
第二天,我迎来了人生中的初潮。

“小楼怎么会那么大反应,我记得我第一次不声不响就来了,”厨房里,四姑姑一边把洗洁精挤在洗碗布上一边说,“要不是上体育课时后面的男生告诉我,我自己都不知道。”
“明彧说她是情绪抑郁、心事太多导致的。”妈妈把剩下的菜放进冰箱里,扭头说。
“心事太多?”四姑姑夸张的叫起来,那语气真讨厌,接着她敲敲门框,冲着客厅里看电视的我喊,“小楼,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让四姑姑乐乐!”
“关你屁事。”我头也不回的说。
“果然是情绪抑郁啊。”四姑姑吐吐舌头,笑眯眯的继续洗碗去了,她肯定在嘲笑我,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不屑”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相互的。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窃窃
私语,但我仍然从中捕捉到了“明彧”两个字。
我抱着一个兔子抱枕缩在沙发里,伤心的想:这下可怎么办呀。
四姑姑忽然性情大变,她不再缠着妈妈了,转而像个势利眼一样没皮没脸的讨好我,要我带她去明彧家玩,我第一次带她穿过那扇绿色的门时,明彧正坐在树荫下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大黑牛脖子上的毛,大黑牛懒洋洋的卧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很享受。院子里的阳光明晃晃的,小太阳花都开好了。
我知道四姑姑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她就说:“采菱渡头风急,策杖林西日斜,杏树坛边渔父,桃花源里人家,萋萋春草秋绿,落落长松夏寒,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我一直觉得王维的诗不过尔尔,今天看来,真是一针见血啊。”
那个瞬间我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起来,四姑姑念的诗多好啊,虽然我听不懂,可明彧显然听懂了,他的手仍然抚摸着大黑牛的脖子,他的笑容像天上的月光一样明亮,他们交谈的那样畅快,可是我呢,我连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都背的磕磕绊绊的。
“你是小楼的四姑姑吧,我听阿姨提起过你。”他微微侧着头,用耳朵倾听,他的睫毛那么长,在风里颤巍巍的,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是啊,我叫阿漩。”四姑姑说,她一向清洌的声音骤然温柔起来,像大海里缠绵悱恻的水草。
我觉得我失恋了。

我的暑假比四姑姑的短的多,很快我就开学了,我变得比以前更加心事重重,情绪更加抑郁,因为我失恋了,我为老不尊的四姑姑毫不留情的夺走了我珍爱的宝贝,更可悲的是,她可能都没有意识到那是我的宝贝,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不知情为何物的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连月经都比人家来的晚。
可她是学中文的,她难道不知道十三四岁正是古文里的豆蔻年华么,难道豆蔻年华不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么,不然为什么“豆蔻年华”和“情窦初开”都有一个“dou”?我才不管这两个“dou”是不是同一个,总之我讨厌她,我跟妈妈说我要住在学校里,如果四姑姑不走,我就再也不回家了。妈妈只是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傻孩子,学校不是给你们这些走读生也安排了宿舍么,你住在学校也好,好好抓一抓你的功课。”
我真是伤心极了。
我开始在课堂上心安理得的呼呼大睡,反正也没有人喜欢我,我努力给谁看呢。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都走光的时候,我仍然半睡半醒的趴在课桌上,固执的做我旖旎绚烂的梦,梦里的明彧穿着一件衣袂翻飞的白袍,悠哉的骑在大黑牛身上,横笛而吹,蓍草和太阳花的花瓣落了满身。
“喂,醒醒,这位同学?”有人推我,我迷迷糊糊的呻吟一声,不耐烦的咂了咂嘴,“别吵。”
“你是走读生吧,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家再睡吧。”那个声音继续不依不饶的在耳边回荡着。
我气冲冲的抬起头,“关你什么事!”
继而我愣住了,眼前的这个人估计有三十来岁,个子很高,眼睛很长,正带着些促狭的笑意站在我的课桌前面居高临下的看我,我下意识的揉揉眼睛,“你是谁?”
他撇了撇嘴,露出钻石般洁白细碎的牙齿,“我是你们班新换的语文老师啊,我都上了两节课了,你不会还不认识我吧?”
我讷讷的抓了抓头发,无言以对。
“没事,现在认识也不晚,我叫齐楚,齐天大圣的齐,楚留香的楚,齐楚燕韩赵魏秦的齐楚,你是……”他翻翻手里的学生名单,“孙小楼是吧,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爸妈去我姥姥家了,回家也没人陪我,还不如不回。”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扯着瞎话,装成一个缺乏父母关爱的问题孩子。
“那就先住宿舍啊,跟同学挤一挤。”他说。
“不要,你不要管我了,让我自生自灭吧。”我继续趴回课桌上,把头埋在胳膊里,像一只埋首在沙子里的鸵鸟。
“真严重啊。”他扬了扬手里的教案,“果然你们班主任说的是对的,孙小楼是个怪胎。”
“我就是怪,怎样?”我腾的一下站起来,我知道我的脸肯定在瞬间胀的通红,我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些句子来反击,可是我的词汇量少的可怜,我不像四姑姑,她读过那么多书。而且,我确实是个怪胎啊,爸妈不喜欢我,同学不爱跟我玩,小时候玩踢毽子总也没人愿意跟我一组,因为我死活都学不会踢毽子,为什么我学不会踢毽子呢,班里每个女生都会的啊。现在好了,连明彧都被四姑姑抢去了,我唯一的明彧。
我的眉毛皱了两皱,然后我默不作声的咧开嘴,哭了。
“喂!”他吓了一跳——是真的吓了一跳,因为他小跳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跟自来水似的,说哭就哭。”
我从无声无息的流眼泪,变成了嚎啕大哭。
“你别哭了,小声点,”他恨不得捂我的嘴,“喂,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求求你别哭了,待会上晚自习的同学就回来了,小姑奶奶……”
“我要吃糖醋排骨!”我抽抽噎噎的说。
“好。”他不假思索。
“还要吃冰激凌。”
“没问题。”
我一边默默流着眼泪,一边吭哧吭哧的就着米饭干掉了一整盘糖醋排骨,然后我悠然打了个饱嗝,看着饭店外面渐次亮起来的路灯,“我吃饱了。”
“终于吃饱了。”齐楚装腔作势的擦了擦额头上根本就看不见的汗水,“吃饱了心情应该好点了吧,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我闷闷的低着头,然后抬起来,“你带我回你家吧。”
“开、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总是这样,可以把一个很夸张的动作或表情做的像是水到渠成,“虽然在下比你虚长个十几岁,好歹也是授受不亲啊,就算我不担心自己晚节不保,姑娘您也得顾惜您的清誉吧。”
“没关系,反正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的话,我就会搞得人尽皆知,直到你名誉扫地,你们做老师的不都是最在乎名声的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的说,“要是你不带我回家,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反正我刚刚失恋,反正我是死是活也不关你的事。”
他的嘴角明显的抽搐了几下,默默吐出一句:“真狠哪。”
我站在齐楚家的阳台上,看着满天繁星,心情很是忧愁。这个时候明彧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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