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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玉口中得知沈墨慈要派此人前来顶罪后,陆景渊就知道事情有些棘手。思来想去,既然来人不可能反水,那便从她要做的事上动手脚。他特意命暗卫在丫鬟吃食中放了能让人精神错乱的药,又在她要穿的绣鞋中暗藏了易滑的药粉。
如今一切如他所料,沈墨慈也该出场了吧?
只是不知,当她看到自己最有用的一枚棋子非但没发挥丁点作用,反倒帮了倒忙时,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样想着,陆景渊看向刚才丫鬟上来的入口。
在他思索的同时,胡九龄与宋氏也满脸不解。今日拜师仪式何等重要的事,为防有人干扰,他们在高台的每个入口都布置了足够人手。但凡有人硬闯,下面一定会有动静。可如今下面静悄悄的,沈家丫鬟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宋氏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是……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与胡九龄一同向入口处走去。刚走到边上,便见临时搭建的木梯上,宋钦文与沈墨慈并行走上来。
“钦文,你这是……”
目光透过两人肩膀,看向下面守住入口的人。当她看到侍卫中央面露难色的奶娘时,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这位奶娘是她当年出嫁时从宋家带过来的人,也是她这么多年来最信任的人。念着她年纪大了,这两年她已经很少再吩咐她做什么事,只将她留在房中,每日陪她说说话。
没想到二、三十年过去,当年宋家出身的奶娘,还是会向着宋家人。明明她的态度已经那般明白,她还是放人上来闹事。
看来不仅阿瑶的奶娘,连她的奶娘也同样不可信。
“我早已吩咐过,今日拜师仪式事关重大,不得将无干人等放上来。来人,先把这背主的奶娘押下去,然后你们每个人,各自罚三个月月钱。”
宋氏面露凌厉之色,见此宋钦文变了脸色。今日他本不想来,可看到阿慈那般凄惨,他实在是不忍心,男儿热血上头便跟着过来了。
可如今面前的姑母,却让他有些陌生。也不能说是陌生,刚记事时见过的姑母,也如现在这般干练中时不时露出些凌厉,那时他是有些怕他的。可这种惧怕,随着阿瑶表妹降生,姑母卧床休养,性情变得柔和而逐渐淡化了。
如今她重新露出这种面色,记忆中的恐惧再次袭来,还没开口宋钦文气势便已丢了三分。
“姑母。”
“你还知道我是你姑母。”
心软之人一旦坚定起来会怎样?他们先前大都有过种种退让和妥协,也承担着这些软弱的后果。一旦遭遇打击梦醒后,曾经的种种退让妥协,就会成为如今最好的武器,保护着他们再不被此类琐事困扰。
如今的宋氏便是如此。先前十几年她是如何对娘家的?那真是出钱出力,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可尽心尽力、无限纵容换来了什么?想到宋家作为,宋氏眸光如冰、心硬如铁。
“姑母,我也知自己先前做事有失偏颇,可阿慈她是无辜的。陷害表妹之事,全是她身边丫鬟所为,与她并无半点干系,今日她来就是诚心道歉。”
低头不敢看宋氏的目光,宋钦文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宋氏退后一步,让两人登上高台,彻底暴露于台下人前。随着她的动作,后面陆景渊给空海大师打个眼色,后者起身站到他身边,再拉过盛装打扮的阿瑶,师徒三人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正好挡住了后面面色呆滞的丫鬟。
自打登上高台后,沈墨慈便一直找着她的贴身大丫鬟。透过人墙见到后面趴伏在地的身影,虽然看不到她神色,但她依旧暗自松一口气。
这个丫鬟是她从乞丐堆中捡回来的,自幼便跟在她身边,对她再忠心不过。前几日嫡母大肆拔去她得力人手,其余人对她来说尚还可以忍受,可贴身大丫鬟被赶出府,却不啻于吸走她的心头血。
虽说替罪之事,没有人能比她更合适,可她还是觉得自己亏了。
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接受。
忍下心头隐隐的疼痛,沈墨慈半是委屈半是歉疚,对着胡九龄和宋氏屈膝。
“都是我一时不察,竟让身边之人做出此等污蔑之事。得知此事后我已罚过她,阿娘也已整肃后院下人,将他们悉数发卖。即便如此我还是心下难安,今日过来便是亲自向阿瑶师妹致歉。”
沈墨慈一番说得异常诚恳,说完她身体前倾深深鞠了一躬,举止间亦是做足了道歉的姿态。
名满青城的才女不顾自身颜面,为丫鬟做过的错事亲自请罪,做到这样已是诚意十足。加之前面几天扑朔迷离的传言,这会本来应该有不少人相信她清白。
沈墨慈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安排的。她已算计好,这会贴身大丫鬟已道歉完,将所有罪则揽到自己头上,接上她的道歉刚好显得诚意十足,若是再为丫鬟求情,更是显得她仁慈。
可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大丫鬟却在最重要的时刻出了差错。拜师礼如此隆重的事,她却直接扑上去拉住胡家姑娘裙摆。若不是玄衣公子及时相救,胡家姑娘得出多大的丑?自己跌倒不说,滚烫的茶水还要泼到师傅身上,弄这么一出今日的拜师礼不得彻底沦为笑话。
这到底是来道歉的,还是来找茬的?
有了前面丫鬟的所作所为,这会沈墨慈的道歉非但没起丝毫作用,看在台下人眼中,反而成了虚伪狡诈。
胡家姑娘待字闺中十三年,一直为人低调,为何遇到沈家姑娘后屡屡出事?先前他们或许以为,是胡家姑娘有什么不妥之处。可如今两位名满天下的老者坐在台上,尤其空海大师,出事后直接站到爱徒身边,若不满意怎会如此紧张?能叫两人如此满意的徒弟,品性上肯定无可指摘。
如此向来,这么多事都是谁挑起?
“这不都明摆着么?人胡家姑娘用得着跟她比?丢不丢份!也就是她,几次三番找茬,这次都派人过来搅和得一团乱,自己还假惺惺跟过来看笑话。”
虽然有少数理智之人觉得沈墨慈不会如此,既然已经派人捣乱,那这会就该好好躲着偷着乐,站出来任人指指点点未免太傻。可如此热烈的气氛下,能保持理智的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只顾着自己眼前看到的事实。
“太过分了。”
“真真是蛇蝎心肠。”
“我看她前几年腊八施粥也是惺惺作态。”
“可不是惺惺作态,胡家也每年摆粥棚,摆得还不比沈家少,也从没见过胡家姑娘过去赚仁善名声。”
“读了那么多书,天天做这等龌龊之事,人家好好的拜师仪式,她却派人来捣乱。当着空海大师和墨大儒的面,真是丢尽了咱们青城的脸。”
“我看她就没读多少书,也就是传得名声大过天,真碰上空海大师和墨大儒这种真有才学的人,还不就露馅了?反倒是人胡家姑娘,名不见经传,却被两人争相收为徒弟。那天我就在胡家跟前,为了收胡家姑娘为徒,俩人唇枪舌战,到最后差点撸袖子打起来。今天他们都在,看来是谁都舍不得,干脆觉得一起收胡家姑娘为徒。”
下面吃流水席的人七嘴八舌,有说几天前胡府门前闹剧的,有说两位老者如何唇枪舌战的,但更多地人则是对台上的沈墨慈表示鄙夷。
人多嘴杂,很快众人将沈墨慈这些年所做之事全都说一遍。家中有姑娘在青林书院女学的,更是说了那日晨间的茶点之事。
“胡家姑娘真是一片好心,其实我家姑娘也早想自己带茶点过去。咱们虽然不如沈家富,但也不缺那点东西,总不能一直吃大户,对不对。”
“那为什么没带?”有好奇之人这样问。
“还不是因为沈家姑娘是女学首席,权威摆在那,身边还有几个对她死心塌地的,比如那宋家姑娘就是一个,几个人天天捧着她。就这样谁敢开这个口,只能任由她用这点不值钱的东西收买人心。吃多了,就又不得不承这个人情。”
好像还真是这样,旁边听着的百姓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爆料之人正是苏小乔的阿爹,想到自家姑娘受得那些排挤,他又加上了一句。
“还是人胡家姑娘大方,就只带了一次。你们猜带了什么?”
“什么?”
“百味斋的糕点,盛点心的盒子那个好,那木头闻着就有股香味。那么小个木盒子,上面硬是雕出几朵花,那么精致的雕工肯定是官府匠人。不说百味斋贵到离谱的点心,单盒子不就顶她这些年带过来的东西总和。可人胡家姑娘不邀功,送出点心后便提议,都是同窗没必要谁占谁便宜,不拘好坏以后大家轮流带。我看沈家姑娘就是为这事跟她结了梁子。后来空海大师讲学,出了肚兜之事,她还在陷害胡家姑娘,这事大家都知道了。”
苏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肚兜之事所有人都清楚。
本来大家都在疑惑,初进学的两位姑娘,怎么就起了这么大争执,胡家姑娘也不像是会做如此孟浪之事的人。如今糕点之事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是这么结下的梁子。
“小姑娘嘛,就爱斗气。我看保不齐是沈家姑娘不忿,然后串通了宋家公子,拿肚兜那事陷害胡家姑娘。”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高台离地只有九尺,下面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轻易传到上面。依旧维持着躬身请罪动作的沈墨慈终于察觉到不对,不等胡氏夫妇叫起,她自顾自起身,绕过两人走到后面的“人墙”前。
越过人墙,她看到扑倒在阿瑶裙摆上,神情呆滞的贴身大丫鬟。在她身边的地上放着阿瑶拜师的茶盏,茶水已经流出一半,溢满底下的盏托。
单看这幅情形,她也明白方才自己与下面护院斡旋时,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的贴身大丫鬟险些搅乱整个拜师礼,而她却说出那样一番话。换位思考,若她是站在下面的平民百姓,会怎么想?
“你怎能如此?”
为今之计只能舍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