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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作者:余华-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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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观连连摇头,“我不能喝了……”许三观在心里说:我要是再喝的话,我真会死掉的。
  二乐的队长拿起许三观的酒杯,塞到许三观手里,对他说:“一口干了。”许三观摇头,“我真的不能喝了,我身体不行了,我会晕倒的,我脑袋里的血管会破掉……”二乐的队长拍了一下桌子说:“喝酒就是要什么都不怕,哪怕会喝死人,也要喝,这叫宁愿伤身体,不愿伤感情。你和我有没有感情,就看你干不干这杯酒。”许玉兰说:“许三观,你快一口干了,队长说得对,宁愿伤身体,也不愿伤感情。”许三观知道许玉兰下面没有说出来时话,许玉兰要是他为二乐想想,许三观心想为了二乐,为了二乐能够早一天抽调回城,就喝了这一杯酒。
  许三观一口喝掉了第三杯酒,然后他觉得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样难受起来,他知道自己要呕吐了,赶紧跑到门口,哇哇吐了起来,吐得他腰部一阵阵抽搐,疼得直不起腰来。他在那里蹲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他抹了抹嘴,眼泪汪汪地回到座位上。
  二乐的队长看到他回来了,又给他倒满了酒,把酒杯递给他:“再喝!宁愿伤身体,不原伤感情,再喝一杯。”许三观在心里对自已说:为了二乐,为了二乐哪怕喝死了也要喝。他接过酒,一口喝了下去。许玉兰看着他这副样子,开始害怕了,她说:“许三观,你别喝了,你会出事的。”二乐的队长摆摆手说:“不会出事的。”他又给许三观倒满了酒,他说:“我最多的二次喝了两斤白酒,喝完一斤的时候实在是不行了,我就挖一下舌头根,在地上吐了一摊,把肚子里的酒吐干净了,又喝了一斤。”说着他发现洒瓶空了,就对许玉兰说:“你再会买一瓶白酒。”这天晚上,二乐的队长一直喝到有醉意了,才放下酒杯,摇晃着站起来,走到门口,侧着身体在那里放尿了。放完尿,他慢慢地转口身来,着了一会儿许三观和许玉兰,然后说:“今天就喝到这里了,我下次再来喝。”二乐的队长走后,许玉兰把许三观扶到床上,替他脱了鞋,脱了衣服,又给他盖上被子。安顿好了许三观,许玉兰才去收拾桌子了。
  许三观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停地打嗝,打了一阵后,鼾声响起来了。
  许三观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疼,这时候许玉兰已经出门去炸油条了。许三观下了床,觉得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来似的,他在桌旁坐了一会儿,喝了上杯水。然后他想到根龙了,都不知道根龙怎么样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医院去看看。
  许三观来到医院时,看到根龙昨天躺着的那张病床空了,他心想根龙本会这么快就出院了,他问其他病床上的人:“根龙呢?”他们反问:“根龙是谁?”他说:“就是昨天脑溢血住院的那个人。”他们说:“他死了。”根龙死了?许三观半张着嘴站在那里,他看着那张空病床,病床上已经没有了白床单,只有一张麻编的褥子,褥子上有一块血迹,血迹看上去有很长时间了,颜色开始发黑。
  然后,许三观来到医院外面,在一堆乱砖上坐下来,冬天的风吹得他身体一阵阵发冷,他将双手插在袖管里,脖子缩到农领里面。他一直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根龙,还有阿方,想到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带着他去卖血,他们教他卖血前要喝水,卖血后要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想到最后,许三观坐在那里哭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一乐回到乡下以后,觉得力气一天比一天少了,到后来连抬一下胳膊都要喘儿口气。与此同时一身体也越来越冷,他把能盖的都盖在身上,还是不觉得暖和,就穿上棉袄,再盖上棉被睡觉。就是这样,早晨醒来时两只脚仍然冰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一乐射在床上起不来了,他一连睡了几天,这几天他只吃了一些冷饭,喝了一些冷水,于是他虚弱得说话都没有了声音。
  这时候二乐来了,二乐是下午离开自己的生产队,走了三个多小时,来到一乐这这里的。那时候天快黑了,二乐站在一乐的门口,又是喊叫又是扃敲门。一乐在里面听到了,他想爬起来,可是没有力气,他想说话,又说不出声音来。
  二乐在门外叫了一会儿以后,把眼睛贴在门缝上往里看,他看到一乐躺在昏暗的床上,脸对着门嘴巴一动一动的,二乐对一乐说:“你快给我开门。外面下雪了,西北风呼呼的,把雪都吹到我脖子里了,我都快冻僵了,你快给我开门,你知道我来了,我看到你在看我,你的嘴都在动,你的眼睛好像也动下,你是不是在笑,你别捉弄我,我再站下去就会冻死了,他妈的,你别和我玩了,我的脚都冻麻了,你没听到我在跺脚吗?一乐,你他妈的快给我开门……”二乐在门外说了很多话,一直说到天完全黑下来,屋里的一乐都被夜色吞没了,一乐还是没有起床给他打开屋门,二乐害怕起来,他心想一乐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喝了农药准备自杀了?二乐心里这样想着,就抬起脚对准门锁踢了两脚,把一乐的屋门踢开了。他跑到一乐床前,去摸一乐的脸,一乐脸上的滚烫让二乐吓了一跳,二乐心想他发烧了,起码有四十度。这时一乐说话了,声音十分微弱,他说:“我病了。”二乐揭开被子,把一乐扶起来,对了乐说:“我送你回家,我们坐夜班轮船回去。”二乐知道一乐病得不轻,他不敢耽误,把一乐背到身上,就出门往码头跑去。最近的轮船码头离一乐的生产队也有十多里路,二乐背着一乐在风雪里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码头。码头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雪光,二乐看到了那个凉亭,就在道路的中间,道路从凉亭中间穿了过去,凉亭右边是石头台阶,一层一层地伸向了河里。
  这就是码头了,凉亭就是为了这个码头修建的,它建在这里是为了让候船的人躲避雨雪,躲避夏天的炎热。二乐背着一乐走入四面通风的凉亭,他把一乐放下来,放在水泥砌出来的凳子上,他才发现一乐的头发上背脊上全是雪,他用手将一乐背脊上的雪拍干净,又拍去一乐头上的雪,一乐的头发全湿了,脖于里也湿了,一乐浑身哆嗦,他对二乐说:“我冷。”二乐这时候热得全身是汗,他听到一乐说冷,才看到外面的风雪正呼呼地吹到亭子里来,他脱下自己的棉袄裹住一乐,一乐还是不停地哆嗦,他问一乐:“夜班轮船什么时候才来?”一乐回答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二乐把耳朵贴在他的嘴上,才听到他说:“十点钟。”二乐心想现在最多也是七点,离上船还有三个小时,在这风雪交加的亭子里坐上三个小时,还不把一乐冻死了。他让一乐坐到地上,这样可以避开一些风雪,又用自己的棉袄把一乐的头和身体裹住,然后对了乐说:“你就这么坐着,我跑回去给你拿一条被子来。”说着二乐往一乐生产队的家跑去,他拼命地跑,一刻都不敢耽误、因为跑得太急,一路上他摔了几跤,摔得他右胳膊和屁股左边中阵阵地疼。跑到一乐的屋子,他站着喘了一会儿气,接着抱起一乐的被子又奔跑起来。
  二乐跑回到亭子里时,一乐不见了二乐吓得大声喊叫:“一乐,一乐……”喊了一会,他看到地上黑乎乎的有了堆什么,他跪下去一摸,才知道是一乐躺在地上,那件棉袄躺在一边,只有一个角盖在一乐胸口,二乐赶紧把一乐扶起来,叫着他的名字,一乐没有回答,二乐吓坏了,他用手去摸一乐的脸,一乐的脸和他的手一样冰冷,二乐心想一乐是不是死了,他使劲喊:“一乐,一乐……你是不是死了?”这时他看到一乐的头动了动,他知道一乐没死,就高兴地笑了起来。
  “他妈的,”他说,“你把我吓了一跳。”接着他对一乐说:“我把被子抱来了,你不会冷了”说着二乐将棉被在地上铺开,把一乐抱上去,又用棉被将一乐裹住,接着他自己也坐在了地上,抱着裹住一乐的棉被,他靠着水泥凳子,让一乐靠着他,他说:“一乐,你现在不冷了吧?”然后,二乐才感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他把头搁在后面的水泥凳子上,他觉得抱住一乐的两只手要掉下去了,这么一想,他的两只手就重了下来。一乐靠在他身上,如同一块石头压着他似的,他让两只手垂着休息了一下,就去撑在地上,再让自己的身体休息一会。
  二乐身上的水湿透了衣服,没过多久,汁水变得冰凉了,西北风嗖嗖地刮进了他的脖子,使他浑身发抖。头发上开始滴下来水珠,他伸手摸了摸头发,才知道头发上的雪已经融化了,他又摸摸衣服,身上的雪也已经融化。里面的汗水渗出来,外面的雪水渗进去,它们在二乐的衣服上汇合,使二乐身上的衣服湿透了。
  夜班轮船过了十点以后才来,二乐背着一乐上了船,船上没有多少人,二乐来到船尾、哪里隔一块木板就是轮船的发动机,他就让一乐躺在椅子上,自己靠在那块木板上,木板因为发动机散热显得很暖和。
  “轮船到位城里时,天还没有亮,城里也在下雪,地上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雪,二乐背着一乐那条棉被又盖着一乐,所以二乐走去时像是一辆三轮车那么庞大,雪地上留下他的一串脚印,脚印弯弯扭扭,深浅不一,在路灯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二乐背着一乐回到家里时,许三观和许玉兰还在熟睡之中,他们听到用脚踢门的巨大声响,打开门以后,他们看到一个庞大的雪堆走了进来。
  一乐立刻被送到了医院,天亮时时候,医生告诉他们,一乐得了肝炎,医生说一乐的肝炎已经很严重了,这里的医院治不了,要马上送到上海的大医院去,送晚了一乐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话语音刚落,许玉兰的哭声就起来了,她坐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拉住许三观的袖管,哭着说:一乐都病成这样了,那次他回家的时候就已经病了,我们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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