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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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渍,用水洗可能洗掉,但也可能洗不掉。你如果同意的话,我去问问老闆,看是不是可以减一点价钱?」接着冬冬冬冬跑上二楼,再冬冬冬冬跑下,说可以便宜两块美元。
   这件事对我来说,无疑当头一棒,盖在台湾被店员虐待,已成习惯,一旦春风化雨,真忍不住上去抱住那老奶亲个嘴。如果换了台北,或换了香港,一场警匪枪战的节目,铁定的盛大推出。死婆娘竟然有胆量吹毛求疵,店员必然横眉怒目,迎头痛击:「怎么,你说啥,黑斑?笑话,我怎么看不见?就是有黑斑,在胳肢窝底下,有啥关系,你是举起胳膊走路的呀?要挑眼早挑眼,买主还有老实的,现在发票都开好啦,你想退货?减价?莫名其妙,以后买东西时先背地里数数自己的家当,银子不够时少充阔佬?怎么,你不服气呀,我们是五千年传统文化的礼义之邦,向来宾至如归的,你敢不如归呀?噘嘴嘟嚷,好像谁欺负你似的,我们这么大的公司,还在乎你那点碎银子。你们这些文化太浅的外国土包子,我也懒得去报官。反正一句话:买不起,算啦,拿来。」
   拉斯维加是纯观光的赌城,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旅客,而这些旅客又百分之九十九一生中只来一次两次,坑这些人绝无后患。但他们却仍跟其他地方商店一样,亲亲切切,正正派派。「礼」已周到,「义」亦昭然,嗟夫。
   
   
   由沙粒看世界
   ──美国之行,杂感之二。
   两天之前,柏杨先生接到纽约环球航空公司(TWA)旅客服务部执行助理蓝森女士一信。
   且向读者老爷报告怎么会接到她阁下一信的,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我和老妻前往美国的行程,好像马戏班子,早在台北安排停当,某月何日?某日何处?都铁板敲钉。盖暑期正逢旅游季节,再加上人地生疏,恐怕临时挤不上飞机,就流落街头,逐户讨乞矣。我们本定八月十六日由波士顿乘环球班机飞凤凰城的,因八月十五日纽约有事召唤,所以由波士顿提前两天,坐火车折回纽约,改为八月十六日由纽约飞凤凰城(同一个班次,同一架飞机,只不过少坐一段路罢啦),为了这点小小改变,至亲好友,一共打了四、五次电话给环球,左叮咛,右拜託,临行前晚,老妻又来一次,环球柜台老奶拍胸脯曰:「老太婆,你们这两张票有没有个完,别再烦啦好不好。」在电话筒上,真的似乎隐约听见该老奶擂她酥胸的声音,自以为天塌啦都万无一失。想不到十六日那天,前往机场,班机混乱,人潮汹涌,排队还没有排到入口,一位黑脸老爷已宣佈客满。上去交涉,说了个天花乱坠兼据理力争,结果仍是客满。原来被Stand by朋友,硬生生By掉啦。黑脸老爷不但不想办法增加一个座位(蹲在走廊也行,坐在美丽小姐的大腿上也行),反而怪我们来得太迟。身在异国,不敢耍赖,只好狼狈而逃。
   ──Stand by本可译为「靠边站」的,可是自从有一次佔了小便宜,发现译成「靠里站」更有教育意义。盖我们二老到了纽约后,想去看看尼加拉大瀑布,纽约朋友七嘴八舌,都没想出当天往还妙计,似乎还不如我们这个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经过诗人谢先生的漂亮夫人一指点,老妻当晚就打电话给共和公司,定了两张来回票。第二天一早,爬起来直飞水牛城。本来要过境去加拿大回头望月,看个淋漓尽致的,偏偏关卡那位白脸老爷,一口咬定我们没有「威杀」,不准入境。我老人家发誓有入就有出,决不深入不毛,可是不行,连举起拳头在他脸上晃了晃也不行,最后只好在美国这边闹了一阵。下午三时,已游览了个净光。如果等到原定的晚上九时再走,当中六个小时干啥?恰好下午四时有班机飞纽约,不过由晚间班提前下午班,要补缴八十美元。八十美元就八十美元吧,以柏老现在阔的程度,八十亿美元我都不在乎。决心一定,遂去机场Stand by,在柜台外站着Stand by不够体面,二老就打马虎眼,乘虚而入,潜到候机室坐下来Stand by。三十分钟后,柜台老爷喊我们的御名,在机票上不由分说盖了章,巨手一挥,教我们上机。我这个人比猪八戒先生都要老实,当下对老妻曰:「你应该问一下,怎么没要我们补缴银子呀。」老妻目露凶光,吼曰:「你闭闭嘴好不好,祸从口出,多少事都坏到你这张嘴上。」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挨骂,仍然大喜,别瞧柏杨先生对年轻朋友,总是训勉不可贪非份之财的,不过顺应时代潮流,专门作输出之用,以表示道德学问罢啦。遇到机会,照样暗下毒手。但还是写出来免费供应给初游美国诸小子,Stand by时,千万挤到候机室坐着Stand by,也别死心眼乱问收不收钱。
   言归正传,我们是在纽约甘迺迪机场被By掉了的。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台湾,By掉啦也只有By掉啦,顶多骂骂大街,终於偃旗息鼓。到凤凰城后,洋朋友一听,气沖牛斗,曰:「岂有此理,为什么不提出抗议?他们应该赔偿损失呀。」呜呼,人人都说美国人天真,看样子果然天真。中国有航空公司的历史,也不短啦,从没有听说仅靠投书就能要到银子的,洋朋友定是看我们两个东方面孔,安慰民心罢啦。但老妻坚持一试,离凤凰城时,到柜台查问,柜台老爷曰:「空口无凭,请填张表吧。」拿回来一瞧,心都凉啦,原来表是印好的,我是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出不过骗鬼的玩艺,这玩艺可见得多啦,当时号曰:「阿巴桑,它如果有回信,我就把尊头往南墙上撞,撞出个大包教你看。」嗟夫,你根本不是美国人,不过万里之外的一个小岛上一对土着老头老太婆,洋大人能理你呀。老妻偏不服气,把事情经过写了一段,老老实实,要求赔偿六十元(我劝她要写就狮子大张口,多要一点,她硬不肯,气了我半天),在旧金山下机时,投到邮筒。她阁下头脑简单,竟把骗鬼玩艺当成真的,其情可悯,其愚实不可及也。
   好啦,问题是,两天之前,环球公司却真的回了一信,就是本文开始时说的那一信,信上说了一大堆抱歉感谢的话(这是大多数中国人宁死也不肯出口的),要我们把该机票的眩”炯母冒炖怼@掀廾患烂妫⒖套蛔÷戆扒牛虺邪煳颐钦獯涡谐痰穆眯猩纾只鼗薄
   ──我们的机票怎么又拿给了旅行社,又是一段曲折,读者老爷既然已看到这里,只好麻烦你也跟着转个弯。我们原定从旧金山到洛杉矶投奔薛俊枝女士,也是乘环球公司飞机的。想不到薛俊枝女士夫妇,却开着她们的旅行车,走了八百公里,北上旧金山来接。这么辛苦的目的,一则是顺道在「优山美地」住两宿,让我们二老见识见识美国的国家公园,二则也沿途考察考察柏老的德行,有无改善之迹,再决定是不是收留。为了给她们全家一个良好印象,一路上正襟危坐,非礼勿言,几乎把我累死。结果虽没有累死,却省下了这趟飞机票。
   ──回台北后,请旅行社代办退钱之事。还好,环球公司台北代理店没有一口拒绝。不过,却非要机票正本不可。在这件鸡毛蒜皮上,可看出中美国情的不同。近在眼前,却必须正本才过关,怕你骗他。远在天涯,却只要眩”揪托欣病K晕颐潜匦氲鹊交非蚬咎ū贝淼暄槊髡恚⒒沽酥螅拍茉傺}印寄给他们纽约总铺。
   现在正在等候,一方面等候台北退钱,一方面等候纽约补偿。别瞧台北近在咫尺,而又早几天提出要求,我仍要跟你打赌,打赌纽约总铺的银子到啦,台北的代理店,包管仍然无影无踪,而且说不定还要闹到警察局,才能结案。好在使我龙心大悦的是,老妻似乎忘了我要「撞南墙」「起大包」的重誓,因此,拜託美国老爷,「顾客永远是错的」,乃中国商场重要信条之一,千万来个和稀泥,我们远在天边,能奈你何。否则,银子寄下之日,即柏杨先生尊头起包之时,就不够朋友啦。
   ──另一件稀奇的怪事,发生在日本,日本是另一个礼义之邦。一提起日本是礼义之邦,先天上就厌恶东洋鬼的中国人听啦,简直会拍案而起,大叫三声。问题是即令拍案而跳,大叫四声,也不能抹杀日本确实是一个礼义之邦。柏杨夫人跟其他一些骚包老奶一样,身上有三钱银子,进了百货公司,连五万匹马力的吸尘器都吸不出。她阁下在拉斯维加玩吃角子老虎,以十分钱的成本,赢了二十五美元,这二十五美元就成了金矿,一路猛买,每一次用的都是她「赢来的」钱,一直买到东京,看见一个已不适合她阁下高龄的手提包,我一再警告她已频破产边缘,回台北后,老头可能上吊。但银子既然是她赢的,谁也挡不住她乱花。讲明会钱之后,货银两讫。刚出大门,一位女店员气急败坏的赶出来,柏杨夫人以为我又犯了手脚不乾净的老毛病,不禁魂飞天外,谁知道与敝阁下无关,而与手提包有关,女店员十二万分的抱歉说(日本人的鞠躬,天下闻名,在抱歉时,鞠的躬更是猛烈),这只皮包是从污损部误拿来的,打开一瞧,盖子里果然有一条指甲大小的刀痕,如果她不当面亲指,恐怕三千年也看不出。她像犯了杀头罪似的,诚惶诚恐,提出建议:如果一定要买的话,她们可以减收五分之一。
   ──这简直是一场春梦,我老人家两眼发直,好容易走到拐角,用手狠狠搯了一下好像是我的大腿,柏杨夫人立刻放声大号,这才确定真的不是春梦,不过奇幻人间。
   吾友柏莱克先生诗曰:「从一颗沙粒可看世界。」从所举的这些零星沙粒,我们可看到它们构成的礼义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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