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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院里的小磨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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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婚而已。

    张唠叨听小磨盘收叫自己老师,就咧嘴笑了,他蹲下来,用手指头在地上写 了四个字“人马猪羊”,让小磨盘去念。李竹板认得这些字,他就摇头晃脑地先 念了一遍,这引起起了张唠叨的不满,他指着他竹板让他面对着李雪芬罚站,李 竹板只好站过去。可是李雪芬希望站在她对面的是魏在华,于是辟手就给了李竹 板一巴掌。她这巴掌扇得很响,打得李竹板趔趑趄趄的,仿佛是一棵被狂风鞭打 的孱弱的小树,李竹板委屈得呜呜哭了。小磨盘和李竹板最贴心,他不能允许别 人欺负他,就“嚯— ”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直奔李雪芬而去。小磨盘个子矮, 他扬起手来也打不着李雪芬的脸,小磨盘就大叫了一声跳起来,眼疾手快地回敬 了李雪芬一巴掌,打得清脆悦耳,就像除夕夜的爆竹声一样。李竹板不哭了,李 雪芬哭起来了。坐在花坛旁看护疯子的林护士斥责小磨盘说:“小磨盘,你招惹 他们做什么?一会儿他们犯了病,把你给撕成碎片我可不管!”林护士满脸的雀 斑,瘦得像棵豆芽菜,整日气冲冲的样子。灶房里的杨师傅与林护士曾在城里做 过邻居,他说林护士在家常和丈夫吵架,经常是深更半夜吵,骂她男人是“流氓”。 她丈夫是个司机,和杨师傅很熟,他对杨师傅诉苦说,林护士原来不在精神病院 工作时,是个爱说爱笑的人,虽然她不漂亮,可是因为温柔、性格好,就觉得得 她是美丽的。谁知自从和疯子打了交道以后,她的性格变得古怪了,动辄就发脾 气,而且不愿意和丈夫睡一个被窝了。

    小磨盘冲林护士撇了撇觜,心想瞧瞧你那一脸的雀斑,看着就像溅了满脸的 泥点似的,真是显脏啊。林护士训完小磨盘,又教训疯子说:“我看谁还敢再闹? 那样的话,明天就不让你们出来晒太阳了!”她的话果然奏效,疯子们全都安静 下来了。他们该去看花的就去看花了,该去抚摩阳光的就伸出手来了。就连那个 口口声声自称是教授的张唠叨,也乘乘地把写在地上的字赶紧给划拉了。只有魏 大华仍有些愤愤不平的,他走到一棵树下,使劲地甩了一下胳膊,然后冲着林护 士叫了一声:“骗子!”林护士正要起身去教训魏大华,菊师傅来了。她有些罗 圈腿,走路的姿态就很像企鹅腆着肚子的样子。小磨盘本来觉得林护士是难看的, 菊师傅一出现,他觉得他妈妈是最丑的,瞧她面色灰白的,根本不像是走在这么 好的阳光下,倒像走在暗无天日的荒凉的旷野中。而且,她身上始终如一的老绿 色的衣裳给人一种发了霉的感觉,让人觉得她正在不知不觉地腐烂下去。小磨盘 十分气馁,他想妈妈再继续在灶房干下去。就跟老鼠一个模样了。

    “菊师傅,你是来找小磨盘的吧?”林护士站起身喋喋不休地说:“这孩子 不能这么放羊了,他只是个玩的心思,刚才他还挑逗这些疯子,弄得他们差点打 起来!我看你趁早还是把他送进学校去。现在让他吃点苦遭点罪,是为了他的将 来好,他也不能像咱们似的一辈子就在疯人院里混了!”

    小磨盘觉得林护士的样子就像只黑乌鸦,而洗耳恭听的妈妈就像一堆垃圾, 很令他反感。他想这个中午是别想有好心情了。他就趁她们说话不注意他的时候, 从鱼鳞松的树丛中猫着腰,飞也似的溜出大门。上午时他见新来也一个病人,想 必下午仙人铺的火二娘就有生意做了。他乐意看火三娘给人望病,那是很有趣的 事情。他溜出大门的一瞬,见门房老头在太阳底下打盹,他想这样最好,一会妈 妈追出来,就没法跟门房打听他了。


    三

    疯人院实际上叫柳安精神病疗养院,也许这“精神”二字不合老百姓的口吻, 他们就把它叫做“疯人院”,而且连“柳字”二字也省去了,因为谁不知道这个 地方叫柳安呢?

    疯人院的前身对着一条东西向小街,极其狭窄,叫四面街。八方街上有一排 又高又直的杨树,它们枝繁叶茂的,充满生机。每当风吹过来的时候,这树叶发 出形形色色的响声,仿佛八街在唱歌似的。只不过有时这歌声因了风的狂劲而洪 亮,有时则因了风的温柔而浅吟低唱。这条街从西到东总共有五家店铺,它们是: 来来录像厅、升天寿衣铺、迎迎旅社、便宜坊豆腐沙锅居和清爽理发店。除了寿 衣铺的牌匾是白底黑字的外,其余几家的都是红底金字、或者是白底红字的。寿 衣铺和豆腐沙锅居还挂了幌子,幌子的颜色一黑一红,不用说大家都知道吃的地 方挂着的是红幌子。有时小磨盘透过疯人院的铁栅栏的空隙远抖地望着这两个对 比鲜明的幌子,觉得它们的脸一个像秦师傅所讲的李逵,一个则像关公。这几家 店铺生意最好的要数旅社,因为有很多陪护的病人亲属住在那里,它的收费很便 宜,一张板铺只付八块钱就可以。陪护者很少有长住的,一般是陪个一周两周, 待病人安顿下来、能由医院护理的时候,他们也就走了。所以这里住的人以生面 孔居多。他们面上的表情通常是忧戚的,全然不似那些他们所陪护的人——总是 笑容满面的样子。

    小磨盘不喜欢在八方街上转,因为这街在他眼里是单调的,缺乏光彩。他喜 欢是的是四面街。四面街因为在疯人院的后身,很不起眼,极像一个做错了事而 躲起来的孩子。这条街载的是清一色的柳树,柳树在风中也是唱歌,只不过不论 风的来势如何,它发出的歌声都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缥缈之感。小磨盘很喜欢柳 树垂下来的一条一条的柳丝,骄阳四射的日子,它会让人联想到一道档的雨丝, 而给人平添了许多的凉爽和滋润;阴雨绵绵的时节,它又会让让人联想到随处飞 舞的清爽的阳光。四面街的店铺不像八方街的那么显眼,但它们给人的印象却是 温暖的。比如总是香气弥漫的烧饼铺,比如经营家常小菜的吉顺饭馆,比如摆满 了锅碗瓢盆的杂贷铺,都给人一种亲切之感。在这些店铺的后面,是一片矮矮的 青色泥屋,住着几十户的菜农。在这些泥屋中,最靠近四面街的一座泥屋是小磨 盘最爱去的,它的大门上挂着一个“裁缝铺”的牌匾,是火二娘开的。对外它叫 裁缝铺,可是这附近的人都管它叫做仙人铺。火二娘大约五十多岁了吧,她高而 瘦,喜欢穿深颜色的衣服,爱喝酒,常常是两腮绯红的。她的头发只有几缕黑色 的,绝大部分是白的了,她把这些稀薄的头发盘着个发髻,端端地坐在脑后,看 上去就像个上供的小馒头,只不过因了那星乔点档的黑头发,这小馒头看上去, 仿佛落了灰尘。火二娘老伴已经去世了,她和儿孙住在一起。他们下地种田,而 她在家忙她的活计。她的活儿主要有两项,一个是缝纫,她在这方面的手艺可以 与城里的老裁缝相媲美,可惜这一带人烟稀少,家家又都比较穷,一年里每人至 多添一件新衣,所以她这方面的活接的并不多。她的主要营生,其实是给人看病。 她专看那些医院看不了的邪病。她家的屋子,有一间是专为看病的,里面摆满了 各路神仙的塑角,有瓷制的,有木雕的,还有铜制的,看上去五彩斑谰的。这些 神像被一格一格地供在南墙的木架上,在这木架的底端伸展出来一块椭圆形的木 板,上面摆着一个有海碗那么大的铜香炉。香炉是三足支撑的,周围雕着一些莲 花和曲曲弯弯的经文。这面木架常常是香烟缭绕的。在它的对面,也就是北墙那 儿,竖着另一个木架,这里插着话多写着字的木牌位,据说是狐黄蛇虎等仙聚集 的地方。狐指的狐狸,黄指的是黄氧狼,蛇和虎就不言自明了。在这个木架上, 摆着大小小的酒杯,想来这一路的仙是爱喝酒的。有时木架上还会出现烧鸡、烤 鱼等供品,那大都是病人亲属们为表示虔诚而供上去的。小磨盘曾不只一次地偷 吃过那里的东西。这间屋子只有一个东窗,平时它老是拉着窗帘,信佛神仙们满 心都是光明,不需要天光的照耀一样。

    火二娘据说是出档的黄仙。她出档有七年了。七年前,她大病一场,牙齿全 部掉光了,去了好多家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她只是觉得浑身没劲,胳膊和 腿像面条一样软,看人时老是模模糊糊的。她说有只黄鼠狼一直站在她的肩头折 磨她,让她替它出来看病,她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就应了下来。这一应,病果 然就好了。据说她能看见磨人的小鬼,能看到一个人前世的冤孽,并且能帮人摆 脱罪责。小磨盘就亲眼见过,有一个被送到疯人院的病人,他大吵大闹着,非说 自己的脑袋熟透了,让人一定要把它摘下来不可。他在精神病院住了两个月,越 住越重,他的家人万般无奈下求助于火二娘。火二娘烧了一炷香,盘腿坐在炕上, 这时她的眼睛闭上了,浑身哆嗦着,她是过了阴了。等她大汗淋漓醒来的时候, 就用一根针去扎那病人的人中,之后用红布写了一道符给那人缝在衣服口袋里随 身带着,果然,三天之后,这患者像是做了一个长梦似的猛醒了,他不再说那些 颠三倒四的话了。当然,这类病人只占极少数。但尽管如此,近些年似乎是形成 了个惯例,凡是来疯人院就诊的人,都要被他的家人给领到火三娘这里过过目, 万一患者侥幸得的是邪病呢!疯人院的医生也不避讳火二娘,有时他们下了精神 病的诊断,而患者的家属人相信,他们就主动说,要不你们就上火二娘那里去看 看,仿佛火二娘是个大筛子,只有被她筛得落下网的人,才能轮到医生去看。

    火二娘因为一口牙都掉光了,所以镶了满口的白牙,这过于亮堂的白牙与她 脸上的皱纹谐调。小磨盘不喜欢她的牙,所以火二娘说话时,他不看她的嘴。这 老是给他一种说假话的感觉。

    果然,小磨盘一进院子,就碰见了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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