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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她话没说完,被凤乘鸾给打断了,将头上凤冠一摘,“到时候,我要是真的跪坏了膝盖,就将涵王殿下的那一对剜下来炖了补身子!”
说完,将凤冠向女官怀中一扔,“不练了,困!”
之后就大大方方进屋去了。
两个女官手忙脚乱将那金贵地不得了的凤冠抱住,暗暗咧嘴。
本来是奉靖王殿下之命,过来吓唬她一下的,让她知道大婚上的苦,到时候才体会得到王爷的好。
结果,人没吓到,倒是被人给吓了。
谁让她跪,她就剜了谁的膝盖骨补身子!
这女子,果然是南渊第一悍妇!没错!
两个人正嘀咕着,忽地觉得这院子里有些压抑。
抬眼一看,门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着几个人。
中间那位,艳极盛极的样貌,正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她一身男子的平常布衣,披了件黑狐裘皮斗篷,立在门口,即便素面朝天,依然美丽与威仪并重,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在她身后立着的,除了两个穿了便服的银甲卫,便是近身女官邀月大人了。
太后如此微服出宫,来见南渊和亲的公主,定是不想被人知道。
两个女官慌忙默不作声,迈着碎步退到一侧,低下头,扮树。
肃德完全无视她们,随意打量了这方小院子,摆手示意身后的银甲卫留在原地,由邀月在前引路,迈步径直向屋内走去。
屋里,西门错他们几个见凤乘鸾不开心,正嚷嚷着要摸牌九玩哄她。
两个女孩子嫌地上太冷,就盘膝坐在床上,披了棉被,西门错和尹丹青则搬了板凳,坐在床边,四个人拉开了阵势,正发牌。
邀月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便直接替肃德开了门。
屋内,一股暖融融的气息,隔着画屏,扑面而来。
肃德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房中的地龙,也烧得太过了。
凤乘鸾耳朵灵,当下察觉有人来了。
西门错冲着门口后,“谁呀?”
诗听穿着袜子的脚丫踹了一脚尹丹青,“去看看。”
尹丹青就真的站起身来。
画屏那一头,邀月走了出来,有礼却倨傲,“几位,打扰了,我家公子路过此处,想借杯水喝。”
屋子不大,凤乘鸾抬手掀了帐子,探头向门口望,刚好见到肃德立在邀月的身后,冲她浅笑点了点头。
一眼之间。
凤乘鸾眼中的肃德,天生的美丽,无可挑剔,温润尊崇,不怒自威。即便一身布衣,女扮男装,也依然像是最好的珍珠,经过最好的打磨,即便盛在粗朴的木匣中,也光芒四射。
而肃德眼中的凤乘鸾,则那般随意,刚刚扯了凤冠后,发髻也没来得及重新打理,头顶空荡荡,两鬓缀满了细小的花钿,手里还捏着一摞牌九。
可她那双眼,青白分明,华丽飞扬,分明只是十五岁尚未长开的容颜,却有令人不得俯视的气度,那是一种经年累月身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撼人之势。
一面之下,两人都不觉心中一惊,各自收回目光。
凤乘鸾心思快如闪电,外面街道上布有重兵,这样一个如此容貌,又在涵王别苑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的女人,整个北辰,怕是只有一位了。
肃德。
诗听老大不乐意地下床,磨磨蹭蹭穿鞋,嘴里还嘀咕,“这涵王府怎么连个把门的都没有,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讨水喝。”
西门错自是也看出门口的这两个女扮男装的来者不善。
他跟尹丹青交换了一下眼色,尹丹青是个耿直的,就直接将手按在了刀上。
此时,若是换了别人上门,哪怕是涵王被降了正妃位置的原配媳妇来找麻烦,凤乘鸾大抵都会起身迎接,面子上安慰致歉一番。
可既然是阮君庭他儿子的娘找上门来,那就一切免谈!
她将手一收,床帐落下,喊住刚倒了杯热水的诗听,“诗听,我听说北辰人都喜欢辣的,你就这么自说自话地给人家倒白开水?也不问问人家要不要加点辣椒面?”
诗听也是机灵的,当下道:“公主,咱们在这儿寄人篱下,连平日自己想吃点顺心思的都难,您却还有功夫惦记着路人。”
凤乘鸾在床帐里不咸不淡道:“路人也是人,别人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去厨房,给门口的客人在水里加上辣椒面。”
“哎。”诗听跳着从肃德和邀月身边过去,还真的去厨房了。
肃德嘴角微微一挑,又冲着凤乘鸾的床帐微微一笑,“走。”
说完双手负于身后,也不告辞,转身便走。
邀月也赶紧追了上去。
等诗听抱着那杯红彤彤的水再回来时,见不速之客不见了。
“人呢?”
西门错道:“当然是走了,你以为人家会老老实实等着喝你的辣椒水?”
“哦,真讨厌,害的我又往雪地里跑一趟。”
尹丹青见凤乘鸾脸色不好,道:“小姐,方才那女人是谁?她好像就是想闯进来,来看看你长得什么样?”
凤乘鸾应付地笑了笑,“不算闯,她去哪儿,都不算闯。”
自从她以公主的身份来北辰和亲,肃德身为执政太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表示,更不要说什么国宾之礼,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样。这说明她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抱善意。
后她一飞刀甩了小皇帝,这种儿子被恐吓了的事,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忍无可忍,但肃德也没动半点声色,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说明这个女人城府极深,相当沉得住气,绝不能用普通女子的想法来思量。
一个女人,手握江山,做任何事,都该会有她全盘的算计和筹谋,可她今天,偏偏要在她大婚之前,贸贸然地地看她一眼,到底是为什么呢?
凤乘鸾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甚至设身处地,想象自己前世身为皇后之时,若是遇见这种事,会怎么样,也依然想不明白。
她到底来看什么?
她没有嫉妒过,自然不会懂,再强的女人,也忍受不了嫉妒的滋味。
……
回宫的路上,太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邀月在马车里陪着,不忿道:“没想到这南渊的公主,行为举止如此不堪,光天化日,与婢女混在一个床榻上不说,还同侍卫在闺房中聚众摸牌九!她明明认出了您,竟然还假装不知道,装腔作势让婢女去弄什么辣椒水,摆明了就是挟怨报复之前行馆中遭受冷遇之事,那又不是太后您的旨意,还不是靖王殿下安排好的!”
她一门心思地给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就连任何人不得相迎,也是靖王殿下先提出来的,现在却要娘娘您背锅。”
肃德对她的话,似是没听见一般,脸上始终凝然,口中喃喃道:“真性情。”
邀月没听清,想再侧耳聆听,太后却不语了。
君庭他喜欢的,是凤乘鸾毫不遮掩、毫不修饰,洒脱奔放的真性情。
就像野马之于疾风,雄鹰之于长空。
有些人,可以轻易为世俗名利改变自己。
而有些人,即便历经风霜,也依然初心不改!
呵呵。
肃德心中一抹苦笑。
她的天真,在答应入宫伴驾,决定以色侍人那一刻起,就已经泯然干净了。
太后微服出行的马车,在太仪城门口忽然停了。
邀月掀起车帘,怒道:“好大的胆……啊,殿下!”
她慌忙缩回车内,“娘娘,靖……靖王殿下,在城门口。”
肃德回过神来,将车窗帘掀起一角,也不向外看,就等着阮君庭自己过来。
阮君庭驱马上前,来到她车边,也不下马,“娘娘辅佐陛下,日理万机之余,还专程于大婚之前,亲自探望臣妻,臣感恩戴德。凤姮她年纪还小,不识真金,若有冲撞冒犯,请娘娘莫怪。”
他这哪里是请罪,倒像是兴师问罪。
字字句句,都是带刀带刺的。
还有三日才是大婚,他就已将她自称臣妻了。
肃德将指尖的车帘一扔,“王爷,这是来怪哀家吓着了你那骗来的,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王妃了?”
“呵,娘娘错怪了。”阮君庭调转马头,行在肃德的马车一旁,与她并行,缓缓入城,“涵王那个别苑,臣早有言在先,任何人不得擅入。娘娘想要见她,也无不可,但至少该知会臣一声。不然,传了出去,旁人会觉得,臣说的话,形同虚设,可任人扭转,以后,坐在昆虚殿上,也没办法辅佐皇上了。”
他俯视着那落着的车帘,“而且,若是再发生上次那样甩刀子的事,惊了娘娘的驾,臣更是担待不起。”
肃德与他之间,隔着一层蓝色的窗帘,却觉得比起过去十年从白玉京到守关山的五千里路还要远。
以前,她还曾有过片刻的幻想,他至今不娶,是不是心中念着她。
如今看来,确定不是了。
眼下,虽然他远离封地,留在帝都,伏于她的统摄,可自被拜为太傅以来,他对朝堂上的掌控力也与日俱增,相比之下,曾为鼎足之势的修宜策却被他三招五式之间,轻易地拿下,如今被打压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整日东奔西跑,疲于奔命,忙得自顾不暇。
而肃德,也是依仗着他在朝中的威慑力,才能让儿子坐稳那个帝位。
两人之间,如今维持着一种极为微妙的平衡。
无论谁退一步,另一个都将大厦倾颓。
无论谁进一步,也讨不到半毛钱便宜。
肃德艳丽的双眼,沉沉合上,听着外面的马蹄声,“王爷说得极是,哀家今日前往,也只是希望王爷能牢记承诺,莫要让哀家失望。”
阮君庭将肃德送到宫门口,便勒马停住,“太后放心,臣言出必行,十年前如此,十年后还是如此。”
肃德从马车中出来,披了漆黑的狐裘,蹬上御撵,“有王爷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
“送娘娘。”阮君庭骑在马上,静静看着肃德进了皇城的大门,眸中,有难测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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