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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护的旗帜又在鄯善留了数日,旋即便继续启程西行,西域都护苦啊,内郡太守行县最多一个月就能将辖区绕一圈,任弘却起码要走一个季度。
在地图上,他们的下一站是且末国,再然后便要抵达一处在网络上,比楼兰名气更大的邦国。
“精绝古城!”
……
任弘在精绝没找到雮尘珠。
不仅如此,连精绝女王也没遇上,真是让他大失所望。
精绝国位于后世新疆民丰县,就跟一些名气很大的5A景区一样,到了地方才发现乏善可陈。
撇去现代人对这个名字的想象外,精绝就是一个低配版的鄯善,一样的小小绿洲,周围都是起伏的沙山,一样的重视水源树木。而且丝毫不强大,反而弱得随时担心被鄯善或于阗兼并,不过当地出铁,有冶铸之所。
任弘抵达精绝后,特地让译长帮精绝王做了次人口统计,其都城尼雅加上周边村寨,得四百八十户,三千三百六十人,胜兵五百。
精绝王去年也被傅介子要求去过长安,对大汉的强大印象尤深,而在任弘西域大开发的计划里,精绝虽不算重要,但也不可或缺。
任弘指点着向北流淌的克里雅河,对甘延寿等人道:“数年前匈奴与龟兹围轮台,大汉使团被困计式水,我自往乌孙借兵,而赵汉儿等人则护送万年,也就是如今的莎车王南下,沿着扜弥河(克里雅河)抵达精绝、扜弥。”
这条路名为扜弥龟兹道,是能走大军的坦途,当年李广利伐大宛还过扜弥,即经过此路,将在龟兹国作人质的扜弥太子赖丹带到长安,足有千余里,要走十五日,是沟通西域南北两路的要道。
唯一的麻烦是,因为克里雅河季节性断流,有时会迷失了道路。任弘的计划是,在精绝与龟兹之间数百里路上,修筑一些烽燧,就算不派人驻守,起码也能作为地标,烽燧旁再挖几口井,方便往来商贾休憩饮马,降低物故风险才能让丝路更繁荣。
都护府会派遣一些工匠戍卒来指挥,精绝国壮劳力就五百多,只需要承担一百里,五座烽燧的修筑,今年的贡就全免了。
离开精绝国时已到本始二年四月中旬,白日的天气越发酷热,精绝以西是扜弥国,因为扜弥王子、使者校尉赖丹死在轮台,虽是他的失策,但还是被大汉追溯为功臣,扜弥国自然以大汉忠仆自居,痛快地承包了从扜弥到精绝之间的烽燧修筑。
但再欲往西时,长史文忠却不由担心起来。
“都护,鄯善扜弥与汉亲密,精绝则弱小,都不必担忧。可接下来要去的于阗国,却是南道大邦,胜兵三千,昔日从精绝西北至疏勒十三国皆服从,我听说大朝会时,于阗王还与鄯善王争位起过冲突,吾等百余人马……”
他的意思是,要造访于阗的话,是否要从它乾等地调点人来壮胆?
任弘却乐了:“这么说,于阗如今成了西域最强城邦了?君况,告诉文长史我的癖好。”
“君侯就挑着强邦打。”甘延寿道:“龟兹一分为三、车师王跳井就擒、焉耆国不战而降,如今诸邦皆服,若是于阗王有胆,大可来试试吾等手中的环刀!”
有甘延寿这能以一当十的勇士为亲卫,就算于阗王吃了豹子胆对他不利,任弘也不带怕的。
更何况,于阗王虽然在大朝会时,对大汉将鄯善王排在他前面颇有微词,但也见识过长安的富庶强大,于阗作为大汉在西域最大的贸易对象,也是丝路繁荣的受益者。
西域诸邦更多起到中转站的作用,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货物能让汉人心动,唯独于阗除外。
任弘摸着腰间的那块美玉,这是瑶光送他的,产自于阗,号曰“昆山之玉”,是品色最好的和田玉。
张骞通西域后,汉使寻找黄河源头,认为出自于阗,其南山多玉石,开采后送回长安,引发了轰动,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玉为昆山之玉,成了至宝的代名词。
孝武皇帝都亲自下场带货了,于阗玉的身价可不得炒上天啊。
君子如玉,在大汉,只要是有点地位的士人,莫不以佩玉为时尚。而诸侯王、列侯,以及钱多得只能拼命买地兼并的关东豪强们,在购玉上也出手阔绰。只可惜于阗玉稀少,仅供皇帝和诸侯列侯特享,偶尔几块流入市场便能卖个数十上百万钱。
难怪吕不韦说,珠玉之利百倍,奢侈品总是最暴利的买卖。
这两年丝路畅通,于阗王光靠直接进贡于汉,也能换来大量丝绸,简直是躺在一座金山上,脑抽了才自绝于汉。
这也是任弘必须去于阗看看的原因。
在任都护的规划中,每个小邦和屯田点都有它们独特的任务。
铁门和渠犁是连接西域南北的节点;楼兰是西域门户,第一个由汉朝派官吏直接管辖的县道;鄯善国是礼乐输出一带一路的试点国;精绝扦弥这种小地方也能作为商站驿所。
而于阗,则是任都护西域大开发计划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大将军霍光可是要求他三年在北庭练出上万骑,为灭亡匈奴左准备的。不管练兵还是搞生产,现在都护府最缺的是人,来自内地的勤快汉人。
但西域辽远,光靠刑徒迁徙和官府强制移民是不够的,该怎么样将他们骗来是一门大学问。
思索间,一行人已穿过了戈壁,抵达于阗附近。
昆仑雪山屹立于南方,雪水融化形成了于阗河,犹如一条银带,在贫瘠的沙漠中滋润了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洲,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块碧绿的美玉,只等人去撷取。
任弘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美国西进运动开发加州时有淘金热。”
“那我大汉,为何就不能有淘玉热呢?”
第375章 玉出昆冈
于阗(新疆和田县)是西域南道规模仅次于罗布泊的绿洲,地理位置简直是得天独厚:
两条来自昆仑山的河流,一名白玉河(玉龙喀什河),一名墨玉河(喀拉喀什河),两河平行流淌上百里后才汇合为于阗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玛干,于阗人生活在中间狭长地带里,不必担忧风沙干旱的袭扰,故人口近两万,南道最为大国。
而于阗采玉的地点,就在白玉河的中游,远处是昆仑雪山之巅,光是眺望都能感受到那磅礴冰川的寒冷,河岸边尽是砾石,根本无法耕作,但采玉的于阗人已成群结队,赤者脚踩在冰冷的水中。
而带领他们采玉的是于阗国的译长,居然是个汉人,额头一侧有箭痕,鬓角已斑白,据他自述,已经来于阗快三十年了。
“小人赵延年……”
咋又是延年?就不能换个名?
“孝武时随贰师将军征大宛,归时病笃,难以跟上大军,遂滞留在于阗。”
原来是当年的老兵啊,李广利第二次征宛时,带出塞六万多人,回到玉门关的却只有万余,大多数物故于道,但也有千余人因为种种原因滞留在西域各邦,成了第一批迁徙的人口。
“你在贰师麾下哪一支军中?”
赵延年有些怯怯:“骑都尉上官桀。”
难怪他说自己虽然思乡,却不太敢回大汉,毕竟上官桀一系是遭到清算了的。
于是赵延年便扎根在了于阗,娶妻生子,成了这里数百汉人的领袖,倒也找到了立足的门路:帮于阗王采玉。
虽然殷周时代于阗玉就通过种种途经传到了中原,但大规模开采,还是在孝武晚年。于阗人最初只当玉是山里河中好看点的石头,甚至有用来垫羊圈的,直到粟特人开始用牲畜香料换取它们,才作为货物出售。西域都护府建立后,也不用粟特人中转了,直接作为贡品送去玉门,就能换得大量丝帛。
丝绸是西域各邦同行的货币,于阗王这才视玉为宝,重用赵延年带着于阗人采之。
赵延年指点着远处的雪山,对任弘道:“敢告于都护,玉出于昆冈,是由夏秋季融化的雪水冲下来的,最初时要等秋末洪水退去,河水变得清澈,才下河捞玉。”
捞玉并不难,只要能看到河中玉石,弯腰即可捞到。
可随着玉石成了于阗的主打商品,于阗王等不了入秋,夏天也派人来采玉。
“夏天采玉,水里流泥沙俱下,看不到河中玉石,靠的就是踏了。”
赵延年干这行二十多年,经验丰厚,他带着几个汉人在河中浅水里光脚踏步行走,便能辨出哪块是玉,哪块是石头,绝不会错过。而成群的于阗人也效仿,手挽着手,边在河中踏玉,边唱歌。
“他们在唱什么?”任弘询问译者。
译者回答,于阗人唱的意思是:“白玉白玉多美丽,藏在水中多委屈。来到人间并不难,碰碰我脚就可以!”
妙啊,这真是淘玉的好广告,任弘大笑不止,这歌可以改改,放在他要派人传回长安的故事里了。
但采玉其实没这么容易,得碰运气,任弘来此视察的一整个下午,合力只采出了三块玉,两块色泽一般,只有一块拳头大的,是极品的羊脂玉——就如肥美透亮的羊尾巴油凝冻之后,质地光滑,洁净润泽,不仅仅是白净,更重要的是仿佛液体所郁结,随时可能融化,充满了灵动之感。
踏中玉的于阗人成了众人的英雄,被高高举起在水上庆贺,但羊脂玉却交到了赵延年手里,他捧来给任弘过目。
任都护倒是没有私吞的意思:“这样一块好玉,在长安市中价值几何?”
赵延年吞咽了下口水:“至少百万钱!”
莫说别人了,任弘转过头,他身旁的亲卫们都目露贪色,孙十万来此捡十块羊脂玉,就能实现千万梦想了。可想而知,这样的传说在三辅流传开后,会带来怎样的轰动。
“那这踏中美玉的于阗人能得到多少赏赐?”
赵延年笑道:“五桶葡萄酒和十挑胡饼。”
这是简直是打发叫花子啊,底层的淘玉者果然鲜有获利的。于阗王已将白玉、黑玉两河视为禁脔,日夜派人巡视,于阗人和粟特商贾胆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