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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包袱里拿出没卖完的手帕荷包,举起,冷声道:
“姐姐说话要实事求是才对。我绣品如何,自然不是你一人就能定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想问问姐姐,难不成买我东西的人都是瞎子?”
绣娘嘴巴里不干不净又骂了两句。
一个大娘忽然走过来,拉住秋枕梦,低声道:“小闺女,你是怎么招惹上的人?那几个大绣庄和达官贵人都有联系,闺女还是不要闹的好。”
如果能和平共处,秋枕梦才不想闹。
她谢过大娘,深深吸了口气,和颜悦色已经维持不住,沉声道:
“姐姐的意思我都明白,无非是不让我长久抢你生意。何苦来!我只是上京找人的,待寻到人,未必还会当街做生意,能碍着你什么?倒劳烦姐姐三番五次搅我,还找上家门。”
说着,这半年里的烦难、疲累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秋枕梦鼻子一酸,眼里就湿润了。
两方人马正在吵架,自己先哭,气势未免一下子降低。
她硬是忍着,声音尽量平稳道:“明日我还有事,就不请姐姐进门了。天色已晚,日头都落了,姐姐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秋枕梦说完话,立刻进了院,重重甩上房门。
她忍着的眼泪这才滚下来,赶紧伸手揩了,又摸出手帕沾了沾眼角。
帕角异样精致的牵牛花浸湿了,颜色深了一重。
·
门外绣娘找事不成反被打,不仅没骂得小地方人战战兢兢,反而被戳穿心思,脸上顿时挂不住,声音尖锐地在门外谩骂不休。
秋枕梦本来已经回屋,放下包袱,盘算着明日到底是在绣庄外蹲守大户人家的丫头们,还是直接避开绣娘,去各种殷实之家推荐自己。
正想着,只听外头绣娘的叫骂越发过分,已经涉及到自己的品行问题:
“什么找人不找人,在绣庄外头赖了小半年,都没见你找到什么人,焉知不是本事不济,又死皮赖脸,怕离了我们绣庄就吃不上饭,才编了谎!”
“穷乡僻壤的花子!”
秋枕梦顿时面沉如水。
她和邻居们不算熟悉,也就买下房子时,摆了宴席请过客,平时互相送些蔬果等物。
这般败坏名声的话,如果不能及时澄清,说不定会传得她谣言满天飞。
没准还会衍生出别的闲话来。
秋枕梦不想忍了。
到了这种地步,就算见官她也有理,正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时候,此时还忍着,岂不成了乌龟。
她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一脚踢开院门。
看见她又出现了,绣娘剩下的话顿时哽在喉咙里,禁不住悄悄往后挪了几步,离她远了点。
秋枕梦见她缩了,二话不说,一个耳光上去。
她冷笑道:“我不偷不抢,不排挤别人,凭自己手艺过活,就算一路要饭进京,每天大街上拿只破碗乞讨,也比你这只会胡编乱造嚼舌根的强!”
绣娘挨了一巴掌,哭起来,嚷着小地方穷鬼打人了,便要和秋枕梦纠缠到底。
秋枕梦正要托邻居报官,忽听巷口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响。
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从拐角处绕了进来,前后足足跟了七八个仆从,那阵势,瞧着像是什么贵人。
京城这地方,随便一个当官的、有钱的,就能让普通女子喝一壶。绣娘哭声渐渐小了,没敢再闹,被秋枕梦挥手甩到一边。
作者有话要说: 哇,感谢南鸿子小可爱在文案时期就投了雷和营养液!
感谢河清海晏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3章 来生意
轿子近了,当头三个仆从打扮的人,手上都提了花状提灯,不知拿什么材料做成的,透亮得很。
灯火笼在里头,潺潺如星月辉光,水似的荡漾。
小轿颜色虽清淡,却颇有种低调奢华的感觉。用料讲究,上头翘起的飞檐,悬挂的铃铛和灯,俱是连殷实之家都很少见到的精细。
秋枕梦借着灯光,认出最前头那人,就是陪着那位姓汪的公子,来她家买东西的人。
轿子里说不定就是那位公子本人!
是个姓汪又擅画的年轻人!
她连忙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发丝,顺了顺衣裳褶皱,笑容温柔淡雅地穿过人群,迎了上去,招呼道:“这位小哥,你又来了,可想买什么东西吗?”
“姑娘的绣品好得很,我家老爷喜欢,这便亲自来寻姑娘了,敢问姑娘会不会绣大件的东西?”
“会,当然会。”秋枕梦连忙说道。
四人抬的轿,在得到这句肯定的话后,总算落了下来。
邻居们不敢发声,在闻听“老爷喜欢”,猜得轿子可能落地的时候,已经远远躲了开去,各回各家大门一关。
只剩下组团找茬的绣娘们,鹌鹑似的缩到最角落。
·
那下人倒退着走了几步,临近轿门时,背后长眼般转过身,放下提灯,躬身伸出一只手。
另从后头上来一人,揭起轿帘,里头的老爷这才扶住下人,稳稳当当地下了轿。
仪态之风雅,程序之琐碎,秋枕梦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半年她见过的汪姓年轻人们,大多数都于骑马坐轿上规矩多,眼前这位已经算是流程简单的了。
“公子又见了。”秋枕梦自来熟地寒暄。
上回没看清的模样,此时终于瞧了个透彻。
眼前这人二十来往年岁,身段瘦长,面容弧度柔和,露出的皮肤泛着漂亮的冷白,皎皎如敷了天上月光。
他眉毛不算很浓,生一双狭长的眼,眼尾稍稍上挑,带着些微的红,唇薄得很,色调也和面容一般淡,瞧着她时,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寂静得像深林间一片寒潭。
有点阴柔,又有点不好揣摩的样子。秋枕梦望着他,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公子和记忆中小哥哥的眉眼有些像,或许也正是因此,那夜匆匆一瞥,她便觉公子有几分眼熟。
可小哥哥从来是很欢喜的,笑吟吟的样子,弯着的眼,脸上总是露着深深两个梨涡,与这死人脸大相径庭,更是可能没这般富贵——
不然,为何不早点娶她。
“老爷。”那个已经很眼熟了的下人,提着灯殷勤地赶了过来。
公子点点头,目光却从秋枕梦身上移开,投向角落处瑟缩的绣娘们,双眉轻轻往中间蹙了,很快又舒展开来:“那些是姑娘的客人?”
依旧是淡漠的语调,生生把问句念成陈述。
“老爷,您在轿子里没看见,咱们来时,姑娘正和她们争执呢!”下人不待秋枕梦开口,连忙说道。
公子的目光转瞬便从绣娘们身上移开了。
这可是笔生意,定不能再叫那群人搅和了,可还不知这公子什么态度,也不能太过踩她们,以免叫自己形象不佳。
秋枕梦立刻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本不是京城人,在家乡凭着手艺生活,还算有点名气,来了这里,想到绣庄寄卖东西,可惜进不去。今日便又是为此争执了起来。”
公子脸上仍旧没表情,声音仍旧不高不低,只是语调间渗了几分冰冷的余韵:
“未曾听过绣庄不许人进,似姑娘学得好一手岭女绣,更不该如此落魄,可见是他人因妒而生嫉恨了。”
说到这里,他唇角紧抿成一条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令人不快的事。
几个绣娘脸色青白,唯有打头的那位,壮着胆子辩解道:“老爷,我,我们没……”
公子轻轻垂了眼,身边下人立刻上前,扬声问道:“那你们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她张了张嘴,没敢做声,和其他人挨挨挤挤缩在一旁,双腿一软,竟坐在了地上,牙齿哒哒地打着颤。
“聒噪。”公子有些厌烦地评价,只平平的两个字,目光乌沉沉的,瞅着像要把人生撕了般。
下人马上传达自家老爷的意思:“老爷不耐烦看见你们,还不快滚!”
绣娘们不敢造次,望一望公子,又望一望秋枕梦。
人都吓成这样,再计较也没意思,秋枕梦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快点走吧。”
她们方才抖抖索索,胆战心惊地去了,饶是贴着墙,还摔了好几次。许久后,巷子里才恢复得四面寂静。
秋枕梦才要招呼,只见下人瞧了眼公子的脸色,开口道:“我们对姑娘并无坏心,可否进门谈上一谈?姑娘若怕,也可请一位大娘作陪。”
就这阵仗,还有哪个大娘敢来陪她。
面对一个富贵公子,外加好些大男人,秋枕梦确实有点怕,为了这笔可能的大生意,还是拼了,行了礼,含笑说道:“公子请进。”
那公子点漆似的眸映着灯火暖光,终于透出点活泛的气息来,随着秋枕梦的殷勤邀请,迈步走入庭院中。
秋枕梦注意到,这公子走出的每一步,都似丈量过般,距离几乎一模一样。
她见过的青年才俊也不少了,活得如此一板一眼的,还真是第一回 见。
上头皇帝刚刚立国不久,风气还很狂放,就连世家大族的人,也多是高冠博带,行走飘飘欲仙,宛如乘风。
那群汪姓青年,敞着袍子喝着酒,走路蛇形的比比皆是,这公子……放在里头当真是个异类。
那下人想跟进来,他偏过头,冷冷一瞥。下人连忙低了头,站在院门外不动了。
秋枕梦隐隐松口气。
别人不进院也好,这说明公子至少对她没啥歹意,纵然有,凭他这细瘦的样子,说不定她随手就能把人撂倒。
秋枕梦接着将公子往屋里让。
公子在桌旁站了,目光停留在上头的一摞手帕上。秋枕梦点燃蜡烛,要关屋门时,他这才淡淡地说了句:“不必。”
屋门院门都开着,站在房里即可望见外头黑压压的巷道墙壁,以及下人们灯笼中亮堂堂的光。
秋枕梦心头忽然暖了几分。
这公子身体板正地在客座上坐了,姿势比她还矜持。
他从手帕上收回视线,声音清冷冷的,说:“姑娘岭女绣学得好,宫里娘娘喜欢,故遣我来订做一只山水小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