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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家的下一辈孩子还未长大,若是他当日便求死,凉州怎么办,凉州的百姓们怎么办?
他从不效忠朝廷,原家效忠的,他效忠的,一直是凉州。
原家守卫凉州,哪怕漠狄强势,哪怕朝廷犹疑,原家也从不放弃凉州百姓。而原淮野,作为曾经原家最出色的郎君,他即使倒下了,也要倒下得有价值——给原让这些下一代孩子留出长大到足以守卫凉州的时间。
但他也会痛。
所以金玉瑰找来时,他与公主谈过。他说公主不会忍心自己的孩子上战场,但是原家孩子必须守卫凉州,决不放弃凉州。他需要一个能够守卫凉州的孩子……他挑选了金玉瑰作为那个生孩子的女人。
长乐公主一路见证他是如何放弃的金玉瑰,又以为他的放弃便是彻底断绝关系,是以同意了他留下金玉瑰。长乐公主对金玉瑰抱愧,之后多次希望他能放走金玉瑰……但是那时候,金玉瑰是他性命中唯一漏进来的光,他舍不得放。
他尤记得他期盼小七出生时的那些日子;他抱着小七,欢喜地给金玉瑰看;他带着小七,四处见人,炫耀自己的儿子……那些年,他以为是照进来的光。
然而那不是光。
那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
原淮野静静地看着窗口漏下的那道光,他声音枯哑:
“明松。”
这是他曾经贴身卫士的名字,死在玉廷关一战。他神智恍惚精神涣散下,亲手杀死了明松,从此再无近卫。
“百跃。”
这是他养大的侦查鹰的名字。它陪伴明松,一起死在了那一战中。
原淮野还能叫出许多那一战中死去将领们的名字,那些曾经的兄弟,曾经的荣誉。而为了维护他们的荣誉和尊严,他不能说出自相残杀的真相。
他如今住在长安,锦衣玉食。但是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睁眼,都是有代价付出的。
原淮野最后轻声:
“玉瑰。”
他说:“我今日见到了霁儿,和萱萱。十几年了……原来霁儿已经长那般大了。”
他道:“你们还记得,我们少时读书么?世家不喜武人入世,我们偏偏要用武力打开这个局面。于是我们也读书,读诗。我记得当年读一首诗,‘云巅独啸霜晨月,大野孤行雪地风’。我从未怀疑过,我就是那头狼王,我就是那般桀骜高贵的动物,守卫凉州至死。我以为我是……我曾经,真的以为我是。
“而今我才明白,云巅独啸霜晨月,大野孤行雪地风……付出的代价,太多了。
“我不是那头狼王。”
☆、第67章 第 67 章
离原霁的生辰只剩下两日; 他今年显然不可能在凉州过,也看不到凉州城中千家万户为他燃放的孔明灯。小七夫人操办了那么久,最后也无法主持最重要那夜。
然而关幼萱不在乎他!
他爱怎么过生辰就怎么过!
骑了一日的马; 关幼萱精疲力尽; 却也有些兴奋。好的老师会感染学生的情绪——原霁教她骑马与旁人不同; 他让她感受到“无拘无束”的驰骋之乐。
代价便是,腿部酸痛。
关幼萱坐在炉火旁的矮床上; 低头轻轻捶打自己的小腿。床帏轻轻搭在她裙裾上,她抬头看看; 见屋中简朴干净,侍从们都不在; 只有自己一人。
而她知道原霁和李泗去赛马了。
小女郎悄悄雀跃一下,优雅地站起来; 走向床榻。
尚是黄昏之时,关幼萱便趴在了柔软的床褥间。她踢掉镶着珍珠的珠履绣鞋,舒适至极地抱着被子; 蹭了蹭脸; 再不想起来。没有人看着的时候; 小淑女也可以不优雅。她手在枕下摸呀摸; 摸到一本画册; 摊在了自己面前的褥子上。
关幼萱手托着腮; 小腿踢打着翘了起来。裙尾卷起来; 粉色纱幔蹭着她乳色的小腿肚。她闲适无比地享受独自一人看画册的快乐; 毫不讲究的姿势; 更让她获得隐秘的享受。
忽而珠帘噼里啪啦一通响; 原霁人未至、声先到:“萱萱!”
——什么冤孽!为什么又来了!
关幼萱慌张地藏起自己的画册、放下自己卷起来的裙裾; 又整理自己的衣容。她扭身向外看时; 仍有些目色迷离。原霁已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臂间挽着一道红底白绒的斗篷。
关幼萱不高兴:“说了私下里不想理你,你回来干什么?”
原霁心情倒好,他目中呈现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眼神。他作出成熟样子来,宠爱道:“你不理我没关系,我理你就行。萱萱,把斗篷穿上。”
关幼萱抗拒:“不穿!你又想拉着我去哪里?我骑了一天的马,我腿疼,我晚上不想出门。”
原霁坐在榻上,伸臂将那躲藏的小妻子揽入怀中。他将红斗篷往她身上罩,手趁机在她颈下轻捻一下。雪色蓬蓬,清光凛凛。关幼萱刷红脸,惊怒地瞪大眼睛。原霁已经用红斗篷把她抱了起来。
关幼萱:“放开我!”
原霁哄她:“夫君带你去个好地方。”
……
关幼萱全程噘着嘴,很是不悦。她被原霁带出他们的住舍,他便要她跳上他后背,他来背她。原霁哄道:“你不是腿疼么?我背你,你就不用走路了。”
关幼萱不情不愿:“我不想和你出门。”
原霁:“忍一忍嘛。”
他终是背着她,掩人耳目地用轻功疾行,离开了钟山地段。关幼萱心惊他这是要去哪里,明明他不能随便乱跑。她怕人发现他们,便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而原霁的轻功何其快,关幼萱再不喜欢,也只能将脸紧紧贴着他后颈,才能抵抗四面袭来的冷风。
关幼萱披着斗篷,紧搂着他脖颈。她被冻得齿间哆嗦:“我们去哪里啊?”
原霁得意她的依靠,嘴角微翘。他道:“嘘!”
向来听话的小淑女,果然一句话都不多问了。
关幼萱一路被原霁背着,他用轻功疾行了许久。关幼萱耳尖被风刮得发麻、生疼,再到僵得已经感受不到疼,她深切体会到自己夫君的好体力……她被背着都开始浑身僵硬得不舒服,原霁的气息在黑夜中却平稳绵长,丝毫不乱。
关幼萱脸贴在他颈上,搂他脖颈再紧一分。如果不是他欺骗她的悬案让她不能心安,她便要再次为他心动了。
不知在黑夜中奔跑了多久,渐渐的,眼前能看到光了。关幼萱揉揉眼睛,随着原霁的动作而仰头,看到高耸的墙头,墙头上的卫兵身影晃动。原霁背着她在墙下绕,关幼萱茫然地看着他带着她躲入了云翳掩着的墙下松柏树角。
原霁寻到了墙头卫兵换岗的间歇功夫,他低声:“抱紧我。”
少年长身一纵,他如泥鳅一般身法灵活,手与脚攀着墙,向上一纵数丈,再手攀着石砖身子一旋,躲开上方卫兵向下看的目光。头顶目光移开,少年再次向上攀爬数丈……
关幼萱看傻了。
头顶的灯笼光越来越亮,墙头越来越高,迟钝的关幼萱才反应过来:“这……不会是长安城门吧?”
原霁:“嘘!”
关幼萱一口气卡在喉咙中,被自己夫君吓得震惊万分。原霁打仗时勇猛无敌,兵行险招、奇招,可他到了长安城,竟然还敢这样。他就那般自信他的武力么?万一他们被抓到了呢?
长安城人就将他们当做刺客,当做细作吧?
哪有……堂堂将军,放着正门不走,半夜爬墙的道理!
不,原霁他也不能走正门!长乐长公主说过像他这种将军,非召不能入长安。那原霁,简直是找死。他自己找死无所谓,他拉着关幼萱一起找死。
关幼萱自认出这是长安城门后,便紧张万分。她既怕原霁带着她从墙头摔下去,又怕头顶梭巡的卫士发现他们。她心里还埋怨原霁,好好的在钟山脚下混一混马球赛不好么,来长安城做什么。
这般紧张心情,并未传达给原霁。
原霁的气息仍然不乱,他敏锐的身手和强锐的观察力,让长安城这座城墙,在他眼中简单易攀。长安城墙不是为了御敌而建,这便给他攀爬带来了无数助益。关幼萱兀自忧心忡忡,原霁脚落到平地上时,气息都不乱一下。
长安城灯火寥寥,宵禁之后,这座城在暗夜中,只有少数几坊尚灯火通明。
他们偷偷混入了长安城,原霁又是几次在屋顶上跳跃,翻。墙过了几道坊。关幼萱已然习惯,她脸埋在夫君的脖颈间,当着鸵鸟,说服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被抓了,都是原霁的错。
原霁轻声:“萱萱,我们到了。”
他将后背上的小娘子放下,转身帮她整理斗篷。二人站在一处破旧的城隍庙前,屋檐下濛濛的灯火,照耀着女孩儿仰起来的面容。原霁俯眼,目色不定地轻轻用指腹搓过关幼萱的脸颊。
可惜他没有拿幕离来,为她遮掩美貌。
她娇艳欲滴,徐徐绽放,美貌一日比一日惊人。她几分空灵的承载一切的明眸,比天上所有星辰加起来都要明亮好看。
关幼萱在他的凝视下,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脸:“我脸上落灰了么?”
原霁移开目光:“没有。”
他搂着她,将她往破败的庙里带。原霁看到院中杂草丛生,几座庙宇的木门被雷电劈得倒在地上,院中间的荷花池也早已枯萎。他对此环境分外满意,说道:“今夜我们就在此歇息吧。”
关幼萱噘嘴:“哼!我不愿意又有什么用,人都被你带来了。”
原霁哈哈大笑,他弯身俯脸凑来,便要亲斗篷下的女孩儿。关幼萱冷不丁被他亲嘴儿,清脆地“啵”一声,她心跳随之剧烈一颤。关幼萱慌张掩饰,她侧过身躲开他,避免自己的心动:“我要睡觉了!”
原霁大方伸手臂:“夫君抱你睡!”
……
关幼萱委委屈屈地窝在原霁的怀中,被他抱着在庙中的稻草堆上凑合了一夜。因他不能明示自己的身份,关幼萱只能跟着他受委屈。好在关幼萱埋怨他的地方在其他方面,她性情素来好,这么点儿不如意,关幼萱并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