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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完一首歌,鹿行吟转过脸来看他,轻轻问:“是不是不好听?”
顾放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听的。继续唱吧,哥哥听到那边的灯灭时,就送你回宿舍。”
他于是继续给他唱。大多都是儿时在医院看过的动画片、电视剧的歌曲片段,有的不记得词,于是只跟着旋律轻轻地哼,偶尔卡壳,还会有点呆呆地顿住。
最后鹿行吟不唱了。窗外,教学楼的灯光还没有暗下去。
顾放为轻轻问:“怎么不唱了?”
“唱累了,不想唱了。”鹿行吟瞅他,“你的小僵尸也不会连续工作这么长时间的。”
顾放为又笑。桃花眼弯起来,里边也终于带上了一些温度。
鹿行吟望着窗外说:“今天教学楼的灯不会灭了,老师们都开大会。”
顾放为跟着他的视线看出去。
“宋老师他们都很开心。”鹿行吟轻轻说,“哥哥考了第一名,听说,教育局会重新评测这次改制的进度。我们也很开心,因为还可以继续像现在一样有书读,不算被放弃。”
顾放为这次听见“第一名”,没有什么波动,安静地听着。
这小弟弟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先说鹰才中学的学生如何耀武扬威,公布成绩的现场又是如何反转迭起刺激无比,黄飞键说垃圾话嘲讽对方,又说全年级都在“找哥哥”,他位置上的礼品多得塞不下。
又说起宋黎:“宋老师可能要离职,他跟我们说,这些都说不好。我们都很舍不得他,但是希望他能去更好的地方。”
“今天他说五三很好,但是易清扬告诉我,我们这个阶段可以先做红本,比较基础,紫色的是针对高三阶段的。不过他又说,以我们的进度,直接做高考题也没什么问题。哥哥你觉得呢?”
他平常不是这么话多的人,顾放为听着听着,听出来了——那些转述的角度,努力说得兴致勃勃的样子,是鹿行吟努力说给他听的。
按他淡静的性子,不会多么在意外校学生的挑衅,更不会纠结一本教辅资料先做基础还是先做高考题——鹿行吟连月考准备,都是直接啃高考卷。
他在哄他,不着痕迹,不动声色,告诉他为他们带来了什么。
从前那些虚浮的、模糊的、重复的话语都仿佛在此刻远去。
——不要想这么多,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改变的事,叔叔阿姨他们某种意义上来说,讲的是对的,只是说得不太好听而已。
——就是道德绑架啊,顾放为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应该是这样自甘堕落的人!
——难道不是真的?你要是没生在我们家,没有从小到大那么多资源那么多实验室和学界人脉喂着,你以为你能有现在的成就?一片论文,接收方优先选择你而不是优先其他在这个领域浸淫几十年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你姓顾,还会是什么?
他一向自由,自由地从不怀疑周围的一切,直到一条生命在他面前消失,那一次跳楼,惨烈地撞碎了他的自信与自由。
找不到那个答案,他于是去了教堂外。他没有这些信仰,只是在带雪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天,任由雪花坠落眼睫。大妈们领完圣餐后跳起了广场舞,震耳欲聋、吵闹的声源惊飞了广场上的白鸽。
他闭一次眼睛,眼前就浮现起跳楼的死人最后那双眼睛。
“太宰治。”鹿行吟突然说。
顾放为偏头,微微睁大眼睛,一时间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哥哥你跟我提过的。”鹿行吟一开口,热气就散在冬日的空气中,白茫茫的一片,“你上次跟我讲小僵尸的时候,提过他写的书。”
“嗯,然后呢?”顾放为轻轻笑,“你去看了?真努力。”
“我很努力的。”鹿行吟认真说,“我追人,会很努力的。”
顾放为僵了僵,唇边带着笑,却避开了他的视线,微微有些失神。
“太宰治生于故乡当地首屈一指的官宦富豪之家,中学时接触了马克思主义与无产阶级思想,始终认为自己的出身是一种原罪。”鹿行吟轻轻说,“这种消极的态度从他中学时一直伴随到他最后一次自杀。但他最后留下来的东西,或许与家世有关,同时也与之无关。”
“哥哥喜欢他,但是我不喜欢他,他让我感觉不舒服。我喜欢的是哥哥。”鹿行吟温柔的声音从他耳畔擦过,呢喃似的,“你说的《人间失格》,我只认同里边的一句话。”
“我认识的顾放为,性格直率,为人聪慧,他要是不拒绝我的话……”鹿行吟念课文似的念道,“不,即使是他拒绝了我……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
顾放为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句话中荡然无存,他直接笑喷了——鹿行吟一本正经地改掉了小说里最后一段讽刺似的结尾,把他换成了主人公。
他伸出手,一只手拽住鹿行吟,一只手疯狂地揉他的头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笑起来:“小东西,坏得要命!”
鹿行吟也不躲,只是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顾放为突然觉得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些承受不住——一样清淡温柔的眼神,望过来时,却仿佛连心脏也一起烧了起来。
他的动作慢慢放轻,最后伸手为他把乱掉的碎发抚平,轻声说:“……你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我不是女孩子。”鹿行吟安静地看着他,“鹿行吟就是鹿行吟,哥哥,如果你以后要喜欢我,也要喜欢作为男性的我。”
“……”顾放为怔了怔,声音也认真起来,思索了片刻后,说,“哥哥知道。”
教学楼的灯光一如鹿行吟所说,彻夜不灭。平常那边的灯熄灭十分钟后,宿舍那边就关门了。
顾放为拉着鹿行吟跳下课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错过了宿舍关闭时间,鹿行吟回不去了。
他说:“出去吃点东西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鹿行吟说:“没有。”
顾放为想了想:“那就麻辣烫吧,你那天说给我带麻辣烫,哪里来的?”
“陈老师请我们吃的,表扬我们为校争光。”鹿行吟说,“后面我给你打包了一些肉丸、鱼排什么的,还煮了刀削面和方便面分装。但是你那天没在家。”
他们往下走着,阴暗的科技楼里,每走一步,回荡着清脆的脚步声。
顾放为沉默了一会儿:“那天我朋友来,我回了一趟市区。你上次见过的叶娉婷他们。”
“嗯,我知道。”鹿行吟说,“你不接电话,肯定有事情。”
“那后面呢?我不在,你进门开暖气了没有?”顾放为问,锐利漂亮的桃花眼盯住他,“我半夜回去没看到你,只看到你这条短信,差点没给我馋死。你哪怕不进去,也不知道给我放门边啊小计算器。”
“没有进去。”鹿行吟抱着书包往下走,认认真真地说,“因为哥哥不在家,也不回短信,所以很生气。我自己把你那份吃掉了。”
“……”
他这么直白坦然地承认了。
顾放为偏过头,努力忍笑。
他想象着那个场景:一颗白团子,犟着就是不肯掏钥匙进门,一个人蹲着吃掉了一份温掉的麻辣烫。有些可爱,还有些可怜。
招人心疼。
“以后。”顾放为轻轻说,“哪怕是不追哥哥了,追其他人,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有钥匙就进去,知道了吗?”
鹿行吟乌溜溜的眼睛瞅了瞅他,很乖地说:“好。”
第68章
作为补偿; 顾放为自己掏钱请鹿行吟吃了一顿麻辣烫。
小摊开着,鲜香麻辣的味道飘散,在寒夜里冒着滚滚热气。过来吃的都是走读生或是从镇上过来的居民; 人不算多,安安静静的。油烟味道、夹着砂砾的东风气息、食物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成为最普通的人间烟火味。
顾放为开了一瓶啤酒; 问他:“要不要一点?”
“不要。”鹿行吟自己拿了一盒酸奶,插上吸管慢慢吸着。“我在喝药。而且明天还要上课。”
“好学生呢。”顾放为说,“那我直接对嘴喝了。”
他见过他抽烟,现在也见了他喝酒。顾放为对瓶吹,酒量神秘莫测; 但是有些上脸,安静地一口一口闲饮下去,白皙的面容上也浮现出桃色; 漂亮的眼睛里带上氤氲水光。他的美相当有攻击性,整个人高,肌肉紧实有力,哪怕长了这么好的皮相; 也不让人觉得“娘娘腔”,反而更加让人沉迷。
鹿行吟安静地吃着东西,那酸奶是冰的,冻得很粘稠; 他就在他面前低下头去; 用勺子很用心地挖。
顾放为看着他,兴许是酒劲儿上来; 也兴许只是心不知道为什么微微一动。
他轻轻说:“……弟弟; 我杀过人。”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 对面的小鹿眼睁大了,清澈地看过来,底下有诧异,但更多的还是镇定和温柔。
“不是我动手,但他是为我而死的。”顾放为带着有些疲惫的笑意,“他本来可以不用死。”
鹿行吟放下了勺子,托腮认真听。
“我跟你提过,学竞赛,为了有趣,好玩。对我来说,第一的名次是个玩物,但是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就是一生的机会。”顾放为眼神很沉,声音也很稳,但指尖有一点不自觉地发抖,仿佛神经质的谵妄,“我知道这么想不对,不可能我让出第一名,然后我之后的所有人都因为这个自杀,但我……他跳下来后看着我……那个眼神,是我杀的他。”
鹿行吟从没见过这样的顾放为,他像是褪去了一起骄傲的、冷漠的外壳,第一次将柔软的地方暴露在人前。
哪怕他自己不觉得,却依然熠熠生辉。
鹿行吟轻轻开口了:“S省龙船县七里乡侗幺村22号,田清华。”
他帮他寄过包裹,他记得。
“那是一个贫困乡,很少有人能够接着念高中,大部分都是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就直接回乡种地,或者进城务工,他们那里的环境,就不鼓励念书。”顾放为喃喃,“如果要有钱读书,只有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