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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孙翔笑着，笑声里绞出一股残忍的狠劲，不止是对别人，那像是他说出口的句子在伤到别人以前，已经先把他自己割得遍体鳞伤。
“好啊，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太爱你了！我这个傻逼太爱你了！我怕你会因此讨厌我，离开我，所以我就不要了！我只想要你！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叶修？！”
在他说“我只想要你”的“要”字时，歇斯底里的吼叫带出了一丝嘶哑的破音，转瞬即逝，如幽灵般荡开。
但这已足够叫孙翔难堪了。他极力掩藏的东西终于还是无可挽回地露出了冰山一角，于是那深不可测的感情是尽可以被想象的了。
因为这个人所经历的所有悲伤、痛苦、绝望……
爱，和恨。
他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别人有的他都有，而且有得更好更多，别人没有的他也有，他是多么幸运啊。他会讨厌势利小人，会鄙视无能之辈，会无视平庸之流……可他从来没有恨过谁。要经历多大的苦难才会去恨？在伤害到别人之前先弄伤自己，不值得。没有人值得他这么做。
现在他恨了。虽然他一点不想给这个人这份特权，但相比另一种，他反而觉得恨更亲切。至少恨是势均力敌的，让人变成洪水猛兽，不会像它的反面，把人变成一只狗。
那些摇尾乞怜的画面让他难堪痛恨，让他恨，让他恨这个人！
“不过幸好没要。”孙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语调中却有种冷眼旁观的漠然：“现在，我也不要你了。”
他以为说出这句话会有痛快淋漓的快感，然而没有，只是解脱。解脱是不能给人快感的，挣扎了太久太久，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叶修，我不要你了。
这次是不一样的。
曾经他以为那是真心，后来他知道那是游戏，现在他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承认，那是耻辱。
别说碰，哪怕看一眼，都让他恨之入骨。
叶秋最开始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等明白过来，他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那张纸跟前，弯腰捡起来，粗粗一扫，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这他妈是……？？！
叶秋猛地看向叶修，想要从对方那里得到否认的暗示，而对方的表情却是铁证如山的灰败。
叶秋倒抽一口冷气，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孙翔真的是他认识的孙翔？他竟然会……竟然会……
叶秋咬牙切齿：“孙翔，你太狠了。”
孙翔极缓慢地将脖子扭过三十度，接着他开始活动双手，指节捏得咯吱作响，露出一抹诡谲而危险的笑容来，慢吞吞地道：“叶秋啊，说起来，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
叶修眼角一跳，察觉出不妙，刚一开口：“不……”
孙翔已经如狼似虎般狂扑上去，一手拽住叶秋的衣领，利用强大的冲力，把人往墙壁上重重一顶，一记重拳朝叶秋的鼻梁直击而去。
叶秋完全没想到孙翔直接就动手了！背部的剧痛令他呆滞了一瞬，好在他反应敏捷，一掌包住孙翔的拳头，温文尔雅的面具荡然无存，惊怒道：“靠！孙翔你他妈真是疯了！！！”
孙翔双目充血，蛮横地挣脱了叶秋的桎梏，另只手攻向叶秋的小腹，同时抬腿直撞叶秋的膝盖。
叶秋操了一声，瞧出孙翔这是来真的。他又不是白痴，难道一动不动任由被虐？
叶秋不是打不过孙翔，但那样的话孙翔一定会受伤。麻烦在于叶秋很难在放水和认真之间找到平衡，因为孙翔也不是吃素的。这拳头跟冰雹似的，揍在谁身上谁知道疼！
两个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扭打起来。相比防守的叶秋，孙翔一直在进攻，发了疯的进攻，动作虽毫无章法，但凭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野蛮力气和战斗直觉，倒也凌厉凶猛。而且孙翔还有一样叶秋没有的东西，一股豁出命去的架势。
此时的孙翔就像是一头受到生命威胁的困兽，独自闯入了有两条恶龙的绝境。他必须殊死搏斗，才能活着出去。
哐当！！！
一声巨响，叶修一脚踹倒了一盆盆栽，厉声道：“够了！都给我住手！”
叶秋瞅准一个机会，迅速反手一剪，擒住孙翔的两只手腕。孙翔脚下趔趄一步，被叶秋稳住了。
叶秋惊魂未定，不敢马上放开，怕一放开孙翔又发疯。
叶秋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孙翔眼眶血红，面目狰狞，身体绷得极紧。这一切都显示他正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
因为他在这里得不到丝毫安全感，尤其是站在他面前的人，比刚和他打了一架的叶秋更令他戒备紧绷。那是他所有不安的来源。
孙翔一眨不眨地盯住叶修，好像一旦对方稍有异动，他就会扑上去咬死对方，哪怕同归于尽。
但即便不这么做，他凶狠的、恶毒的、聚满恨意的目光，也快把叶修撕成碎片了。
叶修捡起水晶球最大的碎片和那张纸，一步步朝孙翔走去。
离孙翔越近，他越感到心脏疯狂地痉挛。
叶修停在孙翔面前，听见自己说：“我收下了。”
孙翔说：“放开我。”
叶秋防备着松了手，孙翔不看叶修一眼，径直走向摔碎水晶球的区域。在一堆碎片里，还有一个东西是完好的。
水晶球里的一叶之秋。
叶修的瞳孔骤然收缩。
孙翔捡起来，拿在手上把玩几下，吃吃地笑：“差点忘了，还有一叶之秋呢，也算是你送我的吧。放心，等我玩够了……哦，你不喜欢听我这么说？好，那我换一个。等我玩腻了，我会把它交给合适的人的。”
孙翔仔仔细细瞧着手里的东西，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只是这次他的眼中再不是喜爱了，而像是在看一件廉价的垃圾：“至于这个，十块？二十块？还是网吧里随手拿的？”
咔嚓。话音落下，孙翔毫不犹豫地掰断了早已老化的材料，随手往地上一扔。
叶秋被激怒了，一把扯下因刚才的打斗而变得松垮垮皱巴巴的领带，往地上一摔，高声道：“孙翔！你别太过分了！”
“嗯？这就叫过分啊？”孙翔灿然一笑，抬脚踩上“垃圾”，脚尖狠狠地碾压，发出咯滋咯滋的粉碎声。而在整个过程中，愉悦的笑意从始至终挂在他的唇边——也几乎溜进了他的眼。
“……”叶秋眼皮直跳。眼前这目惊心的这一幕，不止令他感到震惊，而且生出寒意。
孙翔低下头，满意地欣赏他的杰作——一地的碎渣和几节断节残肢，然后拍拍褶皱的衣服，转身离开。
外头聚了几个人。尽管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但最后盆栽摔碎的巨响实在太骇人。
门一开，他们吓了一跳，纷纷往后退，视线却追着孙翔而去。
先前没有涌向门边的人也争先恐后地往这边瞄。
孙翔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
走过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走过一双双不敢置信的眼。
走过越云，走过嘉世。
走过年少轻狂，走过风花雪月。
走过飞蛾扑火的愚蠢，走过软弱的自欺欺人。
他把叶修扔在身后，离叶修越来越远。
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孙翔恍惚觉得自己走出的不是一间屋子，而是走出了一个旧世界，拥抱新天地的第一缕曙光。
过去他被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爱慕之情攫住了，独自走上一条危险、孤独、不见尽头的路，熊熊爱火燃烧沿途，烧光他的理智，也几乎把他自己都烧死。
如今这簇爱火仍在，他终于明白他是熄不灭它的。他重新正视它，承认它、屈服于它——也让它屈服。
因为那还有什么关系呢。周围的天熄了。这簇火焰将和黑夜相伴相生。火光照亮黑夜，却让他看见四面八方更广更深的黑暗，冷酷亦温柔地环绕着他。
他停下来，抱住膝盖坐在路边，守住这一小片光，这一小片夜。从此他不会被灼烧，也不会再迷失了。
第260章 。
叶秋整理好仪表，出去转了一圈安抚员工，顺便叫保洁阿姨进来打扫卫生。
叶修和叶秋都来到了叶修的办公室。
叶秋默默站了几分钟，问：“你还去上海吗？”
“暂时不了。”叶修的声音哑得厉害。
“喂，这么快就放弃了？这可不是你啊……”叶秋勉强笑道，没之前那么有底气了。
他发现他似乎错看了孙翔，也低估了某样东西的分量。不过至少，他还有一个最强有力的证据。
“你也听见了，他说他爱你。”
这个字让叶修轻轻地笑出来，却说：“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那就说明……”为了增加可信度，叶秋答得很快，可话到这里就卡了壳，答案怎么都出不来。
是啊，那又怎么样。他其实也有些茫然了。或许是童年的影响太深了，得不到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骨子里，叶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爱至上主义者，因为他觉得不会有比那更美好的东西。但今天叶秋第一次发现，爱也很恐怖。
爱就一定要在一起吗？当然了。如果做不到，那只是因为不够爱而已。叶秋一直这么坚信不疑着。但见识过方才那一幕，叶秋忽然不那么确信了。
金钱、门第、世俗……战胜了所有的不屑一顾，爱却败给了她自身的造物。
叶修把玻璃球的碎片按照大小一片片摆好，把皱成一团的彩超报告展平放在一旁，然后久久地看着它们。那些崭新的裂痕凝结着陈旧的伤，诉说着经年的痛。那小小的两团安静如两颗孤绝的星，生于无欢，死于无惧，还没来得及发光就已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人和人之间最珍贵的这一点东西，既强大又脆弱，它扛住了一道又一道伤口，碎掉却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旦打碎，不仅一文不值，而且令人反目成仇。
他们之间，已经是血海深仇了。
叶修闭上眼，轻声说：“说明他也恨我。”
那孩子对他的恨，和爱一样多。
电梯到了，孙翔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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