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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嫦喜-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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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串的动作让嫦喜有些措手不及,铁皮的车厢里,乘客并不多,不远处的一个女人低头批着放在膝头的试卷,不时皱着眉;坐在对面的那对男人各自望着不同的方向,男人的手里提着一卷用油纸包着的熏鱼,女人时不时要提醒一句,“小心些,”男人闻言,手往外放了放,使得熏鱼同西装裤子隔了段距离。女人的口中依旧是喋喋不休,“现在干洗是什么价钱?做一条裤子又是什么价钱?”坐在女人旁边的是一个胖老头,双手撑着拐杖,仰着头,闭着眼,对四周的一切都是满满的不屑——想来兴许是遗少类的人物。

“白小姐。”高慕谦始终是微笑着,细长的丹凤眼很是媚人,但此刻望着嫦喜时,却又是十分的真诚,“现在好些了么?”他问。

嫦喜有些迷茫,看着他,略侧着头,旋即笑,“没什么的。”她说。

不过就是一个幻想泡汤了罢了。她想。真的没什么。无论是家长里短,或是关上门自顾自的生活,或者是靠自己过活——都是梦幻泡影。

“白小姐。”高慕谦轻轻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我大伯母她们就是这个样子,从前在北京时候是这样,现在来了上海也是这样。”他像是在说什么童年趣事似的,“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欢同她们作对,看着她们突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很快活。”

嫦喜坐在横排长椅上,电车开得很慢,像是条在雨水中游走的蛇,甚至一伸手,她似乎就能触摸到那冰凉滑爽的蛇皮,外头有湿的风吹进来,吹在□的后脖颈上,凉飕飕的,却很是压制了心中因着这雨而升腾起的不耐。她单手撑在了椅背上,半侧着身,面对着高慕谦。过去高家的种种在脑中一一划过,最终定格在此刻的男人身上。

“这么说来高先生小时候很让别人头疼喽?”她笑着问,忽然很想知道从高慕谦口中说出的从前的高家是什么样子的。

高慕谦闻言,也笑了,很是明媚,“白小姐真是聪慧过人。小时候我爹娘就很是为我头疼,甚至是家里的佣人都见着我就躲。”他说,“不怕白小姐你笑话,我从前跟鬼见愁似的,现在想想,还真是没少欺负过人。”说完,他抬眼看着车窗外,“可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样的天气,在高慕谦的心里笼起淡淡的烟雾,上海的潮湿总是让他觉得心烦,让他忘不了那口井,那泡肿了的身体和发黑的布衫。所有的相关的记忆都是这么的让人不愉快。

“兴许白小姐从慕生那里已经知道了,我们是在几年前才从北平迁来上海的。也是在那几年,我才得以乘上电车。”高慕谦徐徐道,略有些低沉的声音让人心生平静,“当时坐在电车上,看它一路开着,停停走走,车上的人来来往往,倒很像是人这一生。”

“呵呵,说是人生似乎有些太沉重了,”高慕谦笑了笑,转而认真地看着嫦喜,“后来每次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总会来乘电车,一圈圈转着,就很快活了。”

嫦喜听他说完,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作答——他带她乘电车,对她说了这么些话,最后是为了让她快活些么?

让女人快活的方法有很多种。嫦喜清楚地知道,但大致地归了个类,也不过就是几样——送些名贵的东西,说些好听的话,或者,给予一些名分和认同。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感觉到快活。

这样的,亲切,贴近生活的皮肤。

若眼前这个人不是高慕谦。而是任何一个其他人的话,兴许她就已经感动了吧。嫦喜想,可是毕竟是他,在她过往的记忆里留下的尽是痛楚与责罚的高慕谦。嫦喜收起了感动,微微一笑,“难为高先生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谦哥儿啊,虽然你有心,但是有些积攒的恩怨我也很无奈啊~~~




今生14

天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重新被笼上了阴沉的色彩,外头的雨早已停歇了,但粘腻的湿气依旧在半空中挥散不去,恋恋不舍地依附在所有可以附着的器具和人身上。红木的家具上是一层水汽,像是流出来的汗,为正站在烟榻前的年轻人担忧。高慕生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手指弯曲着,明明是试图抓住的动作,却显得很是无力。

曹七宝侧躺在烟榻上抽着鸦片,一盏烟灯光线朦胧,是这房间里唯一的亮。请的客都已散了去,而高慕琴正坐在一旁烧着烟泡——这几乎快要成了她这一辈子唯一的姿势了。

“嗵”一声,曹七宝将烟枪往矮桌上一放,坐起身喝了口浓茶漱口,目光斜斜的瞥向高慕生,后者身体一凛,下意识地,背又躬了几分。曹七宝嗤笑一声,很是冷嘲热讽,“能耐。瞧瞧你现在这副模样,怎的,翅膀长硬了就想同你娘我做对了?也不瞅瞅你带回来的是什么样儿的人,她攀得上咱们高家吗?”曹七宝将茶盏一放,“哼,告诉你,就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会看上你?还不是冲着你还没到手的那些钱?!”

“娘,白小姐不是那样的人。”高慕生涨红了脸,小声争辩。兴许白宝雯有许多事情未曾同他说,但是高慕生在初时的惊讶过后依旧选择相信她——对自己这样好的一个人,怎可能是个不堪的人?但是争来辩去,高慕生也只会说这么一句。至于她是怎样的人,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都答不上来。

“呷,你才识得她多久,就敢这样同我说话?”曹七宝怒目而视,气势汹汹,记忆中高慕生这般挺身而出说出反对之辞统共只有两次,偏生这两次都是为了低贱的女人,莫非果真是摆脱不了粗鄙的命运么?这般一想,曹七宝决定道,“打今儿个起,你那个德国银行的活计也甭去了,安心呆在家里当你的少爷。你老子给你留了这么些钱和地,还怕养不活你?”说完,她看也不看高慕生一眼,由张妈扶着出了房间。

高慕生有些吃惊地站在原地,他能清晰地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自由与新生活、新世界并未在他的身上停留多久就飞走了。高慕生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翅膀舞起的风,但回过神一看,却是始终坐在烟榻下首烧着烟泡的高慕琴噌地站起身来走开时引起的动静。望着那融入了昏暗的细长的背影,高慕生的背后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嫦喜整个人泡在浴缸的热水里,浴室里昏黄的灯泡被水的热气笼着,整个空间都朦胧起来。她放松地闭上了双眼,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到电车铃声响起。她微微一笑,高慕谦想要做什么,她隐隐约约已经知道,无非是一个比丁兆麟更高明些的追求者罢了。但是——嫦喜想起了他的眼睛,那双细长的丹凤眼里竟有让人心软、不忍回绝的真诚。

不。嫦喜摇了摇头。高家的人都是群疯子,毁了她的过去还不够,更是要断了她的未来。

“小姐。”曲曲敲了敲浴室的门,“少奶回来了。”

“嗳,我晓得了。”嫦喜应了一声,耳边又回响起赵秀林那一番言语。登时消了泡澡的兴致,洗净擦干了身体,裹上件家常袍子就出了浴室。

“姆妈。”嫦喜惊讶地望着坐在床边的女人。白翠屏不紧不慢站起身来,目光里透着亲切的责怪,“怎么头发都不擦干就出来了,仔细着凉。”

许久未曾见过白翠屏这番亲密的模样,嫦喜一时间愣住了,不知作何回答才好。白翠屏接过曲曲递来的干毛巾,拉着嫦喜在梳妆台前坐下,亲自替她把头发擦干了些,又拿起电吹风吹起头发来。

“嗡嗡”的电吹风声音一时响彻了房间,填满了嫦喜的脑袋,阻断了她的思考。只感觉一双细滑柔软的手轻轻触着头皮,小心而温柔,像是小时候母亲的照料。想到这里,嫦喜有些无奈地笑了。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怎会有儿时被母亲关怀的记忆?想是近年来看了不少时髦小说,望见相关的桥段总会忍不住幻想一番。久而久之,倒真以为是自己根深蒂固的记忆了。

“听说你回来之后晚饭也没有吃,要不要同我一道去吃宵夜?”白翠屏收起了电吹风,看着镜子里正在梳头的嫦喜,脸上又是圣母式的关怀了。

嫦喜闻言,刚想要拒绝,却又觉得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因而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换身衣裳,我在客厅里等你。”白翠屏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夏夜的风本就是凉爽些的,加上白天下了雨,因而到了此刻更是松快了不少,马路上的人较往常也更多了些。阿金大笑嘻嘻地看着路人,身前的小推车上放着一排排的小馄饨和一碗碗的凉面,一旁的煤炉上“咕嘟咕嘟”烧着水,水汽爬了上来,成了阿金大额头上的汗珠,硕大的几颗,受不住重量了,沿着蜡黄的脸往下淌。

阿金大曾经也是好看过的,装束时髦,有过几个姘头,但后来终是穷了,同丈夫阿德保不得已收了心认真过起苦日子来。本来这馄饨摊是阿德保经营的,毕竟一个女人家三更半夜出来摆摊很不方便,但前几天他同一伙人打了架——昔日一同相帮的外场,惹了事,叫上他一道去报仇——结果弄断了一条腿,要在床上躺几个月,生活的担子一下子全落在了阿金大身上,如今她白天替人浆洗衣裳、带孩子,晚上来摆馄饨摊,同时接几分工才得以勉强度日,整个人连喘口气儿的时候都寻不着。想来,还是从前的日子快活。阿金大总喜欢想以前的事,好像可以沉在过往里醉生梦死直到咽气似的。

“结账。”一个客人吃完了,将钱往桌上一扔,站起身就走了,阿金大回过神来,有些恹恹的,收了钱,将桌子随意一抹,刚回过头就望见一前一后走来两个女人。

嫦喜跟着白翠屏走了几段路后终于停在了这路灯下的馄饨摊前,几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只是摊主成了一个干瘪枯黄的女人。嫦喜犹豫了片刻,旋即走到白白翠屏面前坐下。“太太小姐,要吃些什么?”阿金大站在小车后问。白翠屏道,“两碗虾肉小馄饨,都不要放葱。”“嗳,好嘞。”阿金大用惯常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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