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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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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仲老实打开《川江民生实业公司档案》抽屉,翻找出那个抽空了的老刀牌香烟盒,取出两个纸团,自己的那个扔了懒得看,打开升旗写下的那个。

“灰?”田仲抬眼,“真叫老师猜个正着!”

“眼下这条大江,哪一处码头没有黑道白道?”升旗听着窗外汽笛,“你说,他是黑道还是白道?”

“黑白两不沾,不黑不白。”田仲连连摇头。

“当今中国,政治势力分两色——革命、反革命。军人分两色——白匪、赤匪。你见他革命了?没有。你见他反对革命了?没有。他不革命,也不反革命,不帮白匪围剿赤匪,也不帮赤匪反围剿。你说,他是哪副颜色?”

“不红不白。”田仲道,“老师您是从哪得来的灵感?居然三年前早知道他大楼的颜色!”

“服色。”

“谁的服色?”田仲问。

“自然是大楼主人的!”

“哦,他果然总穿灰色。”田仲恍然道。

“岂止是他?他民生的同仁属下,哪一个不是清一色?”

“为啥?”

“就为了不黑不白,既黑又白,黑白之间。”

“又为个啥?这灰色有何讲究?”

“这下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正确地提出问题比正确地回答问题更关键!”

“那年给我讲帝王学之前,你也这样表扬过学生。”

“帝王学,对你来说,不过是屠龙之技。为了表扬你再次问到点子上,升旗今日为你演说商色学。”

“商色学?”田仲来了兴趣。

“这可不是自古便有的学问,是升旗这几年专题研究卢氏才创立的。学问学问,因问创学。一门商色学,正是从升旗心头产生这一问开创的!从头一天见他穿这灰色民生制服起,我便心生此问,像他这样的商人,披这一身灰,有何讲究?”升旗道,“乃父卢麻布贩的荣昌夏布是白的……”

“是啊,何不就白色?”田仲接话。

“太抢眼,且不经脏。”

“那就黑色?”田仲又问。

“太深刻,且太能藏污纳垢。偏偏这不黑不白,既黑又白,黑白调和的灰色,最不抢眼,最能不显山不露水融入人群于不知不觉间而自行其事——身为商人嘛,当然是获取最大利润。”

“我若是评审委员,这篇学术论文能通过。”田仲道。

“升旗是关门写论文挣饭吃的那号空头教授么?”升旗勃然大怒,“这就给你讲实用!”

田仲窃笑,他本来就是想激怒老师,多从他嘴里淘出些真货。

“不错,他不走黑道,可是,上海青帮的杜月笙是他民生的股东吧?”

“是。”田仲附和。

“他不白不红,可是,他又能与这边的刘湘、李宗仁、白崇禧、张学良、甚至蒋公称兄道弟。跟另一副颜色的毛公呢,虽不见有来往,可是,去年底西安兵变,中国这两副颜色都一致同意他是联合政府实业部长的唯一人选。哎,这几天他哪儿去了?”

“三天前,7月4日晚,卢作孚上了庐山。”

“这种时候,他上庐山做啥?”升旗问。

“面见蒋介石。”

“他建设厅长干得正上劲,此去见蒋,是……”升旗心生疑问。

“辞职。如果田中猜测不错的话,他见蒋正是为了当面表白辞去四川建设厅长一职理由。他可能会推荐他的老搭档何北衡继任。”

田仲掌握的情报一向都相当精确,不过,这回可能有些失误。2008年,卢作孚的孙女与大陆卢作孚研究学者赴台北,找到了卢作孚此期写给蒋介石的两封亲笔信:委员长钧鉴晏君阳初回川……正为助成甫澄主席在中央领导下有整个建设计画前此晋谒钧座曾两度陈述及之……甫澄主席復早愿钧座亲切指示办法在钧座领导下努力……

职卢作孚(一九三七年)五月二十九日

委员长钧鉴职秉承钧谕出国考察经济建设方案归国后且同……立夫……诸先生筹备经济建设机关甫澄主席遵派何君北衡趋赴牯岭晋谒……

钧座请予

训示只尚盼职有协助四川建设机会

……他日归国,或可在经济建设机关中担任一种工作共同努力……

职卢作孚谨肃(一九三七年)六月二十一日

学者认为,这次卢作孚不是主动辞职,而是蒋要调他到中央政府主持经济部,蒋还安排他带团去欧洲考察。卢作孚拟带去的人都是将来要在经济部任职的。

直到一九三七年五六月,甚至七月初的那几天,卢作孚奔走于蒋介石与刘湘之间,所图者依旧是“生民与民生的——建设”。而蒋介石与刘湘二人一心借重委派于他的,也是这件事。

历史往往会在多年后,呈现出当时人看不到的另一副面孔。

这天,升旗听了田仲的话,说:“前年十月,刘湘刚出任川省主席,卢作孚曾去广西见李宗仁、白崇禧,半年后,刘湘、李宗仁、白崇禧、毛泽东特使在梧州签订《川、桂、红协议》。我一直在猜测,两件事之间,三方之间,会不会有他卢作孚穿梭游说?今天被你这一提醒,我信了。你看看,他这副不黑不白,又黑又白,黑白之间的颜色,人见人爱吧。我猜他当初确定公司制服颜色时一定曾再三思忖!”

“他才没想过呢!民生制服用的是他当峡防局局长时化匪为民创办的三峡布厂出的三峡布,本来就是灰色,当初为了省钱,连染也不染,拿来就用!”终于抓到老师一处明显的无知失误,见升旗闻言一愣,田仲笑得前仰后合。忽然,他听到一阵更响亮的笑声盖过了自己。

“你太肯帮升旗的忙了,田中君。”

“怎么讲?”

“你简直就是为我补充论据,支撑我的论点。”升旗敛了笑,“制服的颜色,用布本来的颜色。选中布本来的颜色作商业公司的制服,无论是出自有意,还是本能,都证明了这位商人,爱的是本色。”

“好像有点儿……诡辩。”

“诡辩天生就是升旗的强项。”升旗另起一行,“猜猜范蠡爱穿哪样服色?我猜他携越国第一美女泛舟五湖穿的一定是白色。皎皎者易污,若非范蠡,哪个商人敢穿白?范蠡者,中国之仙商也,仙商之色,白也!田中君又笑,想说——时下中国穿白的商人满街可见。此言不谬!那算仙商么?那叫先声夺人之商!白礼帽、白礼服、白皮鞋,镶了金鞋头。场面上一出现,抢尽众人眼球,敢与周璇、赵丹争宠夺色——那叫经商么?为区别于仙商既定的白色,在升旗版的商色学中,将此类先声夺人之明星商人定为银色——雪花花白银堆出来的颜色。”

“这种商人远望去是浑身银灿灿的!”田仲补充道。

“没错!再说胡雪岩,他的服色不用猜,上红下黄。左宗棠煞费苦心为他从西太后那儿求来的红顶子、黄袍马褂。雪岩者,官商也。至今‘红顶子商人’依旧作为官商的同义词。”

“宋子文与国营招商局的徐地九就是。”田仲又接话。

“错!宋、徐者,国商也。国家就是他家。国商经商,不过是让本国国库的黄金储备、让本国商人的利润、让国人荷包的铜板,一点不违反宪法与现行法律堂而皇之流入自家保险柜的手段。含金量百分百,在升旗版的商色学中,国商属金色。”

“下面该说到灰商了。”

“错!升旗既要创立一门商色学,必穷尽古往今来西国东国一切商人。尤其是研究当今中国,莫遗漏了一种商色——黑色。顾名思义,黑道之人经商之色。一切在黑幕后操作,摆在明处的商业公司,不过是为了洗黑钱。综上所述,无论黑道商人、仙商、国商、官商、明星商,均可以色名之——曰黑商、曰白商、曰金商、银商、红顶子黄马褂之商。可是,白马非马,能以色名之的商人,也非商人,非本来意义上的商人。言归正传,田中君猜到最后我要说到哪一种商人了——灰商!灰者,非白非黑非金非银非红非黄非色,却是本色。唯有守此色之商,才算本色商人。”

“卢作孚?”田仲问。

升旗正色曰:“通常治商学者,只见卢作孚白手起家,查云阳、斩万流、三段式航行、十年而聚四十船于旗下,便呼为奇迹,称之船王。见其重服务、善管理、知经营,便名之良商。殊不知,这只是卢作孚表象。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几人见出,孚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

“不染红。不沾白。不恋红顶子,不贪金银,不绷脸面,不嫖不赌不吃喝玩乐……”

“这,一辈子有何乐趣?”

“可知中国老子一句话——披褐怀玉?褐者,麻布也。其色灰,所谓褐灰色也。外观如此,内心却一辈子揣着块温润之玉。非金玉满堂之玉,乃得道之玉也。田中君要问卢作孚,然则何时而乐也?其必曰,实业,便是事业。生意,便是生计。生计,求的是生活的意义,生而有意,计而有益,卢作孚做生意,就这么简单。这便成就了一个腰无分文的百万富翁!”北向的窗外,远远近近,响起几声汽笛。升旗凝神听罢,道:“我在想,一觉瞌睡睡醒,听得小河大河远远近近自家的轮船这么叫唤着,卢作孚是怎样心情?男儿生能如此,复何求也!”升旗陶醉遐想中,“胜利后,班师回国,田中若还有意于本土生意界,只要看到一个这样的商人,哪怕其人一袭灰衣,灰头土脑,来往商场灰不溜秋,也敢断定他便是日本一等一的本色商人。唯其如此,才合商道!真正商人本色,便是卢作孚披在身上、刷在楼前的这一个——灰!”

“‘老地方’的酒,见了你我这样的老客,不加水就端上桌。感谢老师借这酒意,为田中讲授商色学。这节钟,田中是口服心服。”

“那,我就为这节钟做个小结。”

“请讲。”

“一句话:三河寡妇清的清酒一坛!”

“我认。只怕还须再等上几年,胜利后,班师回国,田中专程回老家为老师买了来。”

“再等上几年?”升旗哑然失笑。

“老师十年来对卢作孚的这番专题研究,肯定超过同时期的中国同行,足够著书立说的了,接下来几年,田中就帮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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