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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作孚-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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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一样,谈得来津津有味,听得来索然寡味。

1893年出生的这四个娃娃,出生时未见有人谈瑞相。百年后,当他们成为一代伟人、国母、国学大师、大实业家之后,坊间却有不少人,津津乐道于他们家的“风水”:“韶山冲附近,从前就出过皇帝”,连外国人写毛泽东传记,都要将这些话录于书中。这么谈风水的人最后结论:“你看,毛泽东果然后来当了国家元首,敢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稍逊风骚!”

“海南岛文昌县,黎山为靠背,面向大海万顷碧波,后背可靠,前程万里,前明名臣海瑞出在此地,民国国母祖上风水实在了得!”后来,说到宋庆龄,人们也爱说到宋家祖籍故里风水。

风水风水,当真是风生水起,虚实难定?

尽管如此,却无人把合川杨柳街出生的这个娃娃,与他家附近“沿嘉陵江东去,船行撑不到几篙竿就到”的钓鱼城攀上关系,拿来谈他卢家“风水”。其实,再过几十年,当卢魁先长大成人,更名卢作孚,策划主持的那一次举世闻名的“宜昌大撤退”,与“钓鱼城之役”之间,还真有太多的可比之处。

不过眼下卢魁先才几岁。

这一天,宝老船一跃而上的这一块卧虎石,石上的这根旗杆便是当初杨柳渡岸船帮与百姓合力铸就,旗杆上扬起一杆“宋”字大旗,为由杨柳渡出发的嘉陵江、渠江、涪江三大船帮壮行。三大船帮百条木船是为了给死守钓鱼城的军民送去米粮、火药。这天,宝老船跃上礁石后,双脚八字叉开,站定铁柱下,双手操起捆绑在旗杆下的一面旗,解开了,捧在手头,正要升旗,见举人使劲摇头。旺撬猪替举人说出他懒得说出口的话:“举人老爷要说的是——非若是也!”

白剃头不甘寂寞,凑上前,接道:“举人老爷要说的是——宝老船,舵把子大爷,今天你犯不着升起你这杆‘州帮王爷会’大旗,搅得来满江推船人望见旗子一窝蜂跟着你呜吼呐喊!”

那面旗从宝老船手头飘出,他急得嗷嗷叫:“举人,往回子报纸到手,你摇头晃脑从头读到尾,今天,你为啥一个字不吐?”

举人站下,歪了头,听那面旗飘出的声响,冒出句话来:“呼啦啦……”

宝老船一愣:“呼啦啦?这面旗飘起的声响,有啥好学的?”

举人早已埋头走开,一路念叨:“呼啦啦……”

江风吹过,将报纸飞扬上天。识字的人走了,剩下的人虽识不得字,却都晓得报纸上印的不是好消息。欢喜的是杨柳渡的娃娃,刚落地的报纸,便被他们抢在手头,经那笨拙或灵巧的一双双小手折来叠去,转眼间化为鹏鸟、燕雀、丁丁猫(四川方言中对蜻蜓的称呼),又飞回天上。于是,西部这一处乡村晚到的消息,被折叠成不成句逗的片言只语,高者飘扬头顶,低者坠落江中,水陆空全方位包围了杨柳渡。

卢茂林眯缝着眼睛,望天,勉强读出一只纸折蜻蜓半边翅膀上的几个字:“那丁丁猫翅膀上写的哪样字,二万万两?”

白仁财:“哪样东西二万万两?”

卢茂林盯住丁丁猫另一只翅膀:“白……银。”

白仁财一听,张大了嘴:“白仁财祖宗三代剃人头,没挣到二两银子。”

丁旺旺笑咧了:“丁旺旺再撬八辈子猪卵子,撬不来二万万!”

举人沿江岸走开。那只纸丁丁猫似乎安了心不叫举人偏安一隅,从半空中斜插了下来,在举人眼角掠过,扑向江中。一双穿虎头草鞋的娃娃的脚从他身后跑上前,是卢茂林家的魁先娃。纸蜻蜓刚来得及点一下水,便被魁先娃拽在手中,他将这丁丁猫拆开,抻平成一张原样的报纸,双手绷着两边,读起报纸来。读着读着,嘿嘿地笑了。举人诧异——真是深藏不露,小小杨柳街居然除了举人石不遇之外,还藏有这一个能让这种叫报纸的东西派上正用的人!举人蹑手蹑脚来到娃娃身后,要看看这娃娃读到哪一条消息,居然笑得如此开心!一看之下,大失所望,这娃娃将报纸头下脚上颠倒拿了,他笑,分明是冲着正朝对岸摇去的渡船笑。这娃娃将报纸叠一次,抬一次头,望一眼江上渡船,再叠,嘻的一声笑出,指着叠成的东西说:“船。”

娃娃双手捧着,把“船”放入嘉陵江中。举人哑然失笑,看到船底印的一幅中国地图,突出一行字:“二万万两”。举人知道这行字读全了是“赔偿白银二万万两”,他也不管娃娃正在兴头上,一瓢冷水当头浇过去:“你这纸船,只配给倭寇国送去二万万!”

后来有合川修史的人考证:“就是在卢魁先拿报纸叠小船的这一瞬间,一个念头,跳进了举人的脑海。这念头,决定了举人后来的择业。这一择业,后来几十年,影响到这一方百姓的素质,而且是‘质变’。”此说未写进《合川县志》,甚至在野史之类中都找不到足以支撑的证据。不过,不必合川,不必杨柳街,放眼望开去,中国万村千县,上下千年,百兆状元、举人、秀才,包括未考取功名却能断文识字的读书人,倒真是由于相同或类似的某一瞬间跳进自家脑海的那一个念头,选择了后来的职业,那一择业,二十五史篇篇可考字字可证,千真万确地从本质上影响了这一国百姓的素质。

举人霍然转头,大半天不开腔说一句话的他,此时声如洪钟:“茂林兄弟!”

卢茂林正挑着麻布担子沿石阶向家中去,卢李氏带着大儿子卢志林一头一个托住担子朝上推,听得这一声唤,回过头来。举人喊道:“提把开山斧,吃过晌午饭,随我上山!”

“做哪样?”

“到了便知!”

“举人说了就是。”

举人身后娃娃正用小手拂了一江春水推那纸船,转过身来,问:“举人伯伯,你喊我爸爸提开山斧,为个啥?”

举人嘿嘿道:“为了个——你。”

“为我个啥?”

举人不再搭理娃娃。这个叫卢魁先的娃娃后来一辈子无数次择业:报社主笔、公司经理、官到峡防局长、交通部常务次长……却只有一个职业一经选择,便一以贯之,终身从事。他一辈子择定的职业,恰恰是举人今日所择的职业。

举人又对着已到中流的渡船喊道:“白剃头,过了河,还赶这班渡回来,回家提把开山斧。还有宝老船,这一趟过了河,你帮我把对门子卫大木匠接过河这边来,你自己也跟作一路。”

宝老船和白剃头吼道:“做哪样?”

“莫问!”

宝老船和白剃头对视一眼,回应道:“举人说了就是。”

杨柳渡的人都晓得,合川城,两个人“说了就是”,一个是本县第一人合川县令曾老爷。一个是合川举人石不遇。县大老爷说是,哪个敢说不是,县差一索子捆了下县大牢。举人说是,哪个敢说不是,一县人都说他不是。个中缘由,有老言子为证:“以理服人,谓之仁。以力假仁服人,谓之霸。”

吃罢晌午饭,各自抹了嘴从屋头走出,举人一看,凡是他喊到名字的,个个手头倒提一把开山斧上了山,居然还多出一个旺撬猪。举人一对眼珠从圆框框水晶后头鼓起,一张国字脸顿时变成马脸:“旺撬猪,你转身去看下子,你身后还有人没得?”

旺撬猪冷不防打个寒战,顿时像被巫婆整得来鬼魂附体似的,恍兮惚兮,转过身去,从黑森森两根大树木子夹缝中望出去,这一眼望出好几里地,上山一根石板大路,了无一人,连出门时撵脚的黄狗都没了踪影。旺撬猪就是不转身也晓得自家身后没得人——听人冷森森说这话,在旺撬猪这辈子里头,已经是第二回了。头一回,旺撬猪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那天,跟着老撬猪匠头一趟出门学撬猪,也是走在这么个山道口,老撬猪匠也是突然站下,转过身来,也是举人这么副阴阳怪气的神情,说:“丁旺旺,你转过身去看下子,你身后还有人没得?”丁旺旺答一声:“师傅,从早起,我跟到你一路走过来,我身后一个人都没得。”

老撬猪匠咳了好几口痰才把下面这句话说完:“晓得就好!”

丁旺旺望一眼老撬猪匠一身破了无人补的衣裳,这才晓得,老撬猪匠说“身后没得人”不只是说的他这身体后面,他想起了老辈人传下的一句怪异的话——人把猪卵子撬了,天就把这人的身后人断了。

眼看撬猪旺把开山斧在石板路上拖得叮当响下了山,举人生出悔意,他独立山口,当下进入“日三省乎吾身”的状态。呼啦啦,背后一声响,是卫大木匠、卢麻布、宝老船、白剃头们用开山斧放倒一棵大树,举人这才想起今天自己率领众人上山所图之事,心里头冲着消失在山坳坳中的旺撬猪说:“丁旺旺,你须也怨不得我。今日我喊齐众人上山,为一大事因缘。这大事,事关我石不遇今后择定的职业,这职业,为的全是卫大木匠、卢麻布、宝老船、白剃头们身后的人。这样的大事因缘,当然容不得你这时至今日还‘身后无人’之人跻身其间。”

合川县,古名亵江,取意嘉陵江、涪江二江在城北鸭嘴的汇合之水如衣重叠。是《汉书·地理志》粗心,把亵江误写作垫江,后人以为《汉书》这样的史书,当然不会错。殊不知这一想当然,以谬传谬,就此将亵江误作垫江。

合川县山水之间,有一座屋宇。这屋宇有来头,要说历史,可上追到前朝,还会引出一位有名有姓人物,有《宋史》与屋前尚存古钟为证。但眼前,早已是断壁残垣。一步跨进正厅,抬头见天,屋瓦早被揭去,盖了猪圈,瓦檩子早被拆空,塞了灶孔。眼前只剩得几根立柱,红漆剥落,摇摇欲坠。举人引着人群来到大门外坝子,抛下新砍的树干,来到老立柱跟前。

按照举人在杨柳渡所起的念头,要将这屋宇修复原样,派上本来的用场。怪只怪举人的计划中有一个缺项——钱。举人一辈子最瞧不起的东西就是钱,偏偏就是缺钱这一项,难倒了举人。下一个春节,合川城里的人发现,十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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