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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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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熟练,做这些事像是一种休息和娱乐似的。因此道静也不拦阻他。当一切整理好了,道静看他还张着两只脏手站在屋地上东瞧西看——看看还有哪儿不够利落的时候,她笑着说:“老江,我今天才明白——才明白你身上兼有各种成分的原因——你就是又像工人、又像知识分子嘛。”
江华望着道静那双湖水一样澄澈的眼睛,望着她苍白的俊美的脸,望着她那坦率而热情的举止和语言,他忽然噤住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呢?他爱她——很久以来,他就爱着这个年轻热情的女同志。随着她一步步的成长,随着她从一个普通同情革命的知识分子变成了坚强而可信的布尔塞维克同志,这种爱情是更加深了,更加纯厚了。但是,长久以来,他却不得不隐藏着这种感情,甚至压制它、排除它。虽然在偶然间,它也曾忍耐不住地流露过。他怎么能够不这样做呢?
她和他的战友、同窗、可敬可爱的卢嘉川是有过爱情的联系的,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儿。开始他希望卢嘉川能够活着出来,那么,他在定县偶然邂逅的一度冲动的热情会随着这一对爱人的幸福生活而逐渐消逝的。但是不久他却得到了卢嘉川牺牲的消息,他还看到了他写给她的信。这时候,他不是可以表示感情了吗?不,他不愿意这样做。他知道她内心的痛苦,他同情她不幸的命运。他像一个兄长、像一个真实的朋友那样关心她、照顾她;但是,他又有时为了压抑自己的感情而故意疏远她。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今天,他看出来,她不但是一个坚强的同志,而同时她也是一个温柔的需要感情慰藉的女人。而他自己呢,他自己不是也在痛苦中等待许久了吗?
他把双手放在火上烤着,回忆着这一切的经过,依然默默无语。一种激越的青春的热情奔流在他的全身,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最后当他抬起头向她脸上深深一瞥想说什么的时候,看看手表,他又把声音变得平静了:“三点半了,我该走了。明天晚上我想来找你谈点事情,你有时间吗?”
道静也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她像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平静而温和地回答他:“明晚上来吧,我等你。你先走,我随后也要出去找个人。”
在破旧的街门口分别的时候,他们竟不知不觉地又互相凝视了几秒钟。道静微微一笑,忽然对江华说:“谢谢你的指示。我一定要把北大的工作做好。还有,我想给晓燕写封信可以么?”
江华笑道:“这可是你的自由了。好,进去吧,再见。”
她刚要转身进门,江华又叫住她。望望寂然无人的小巷,他从口袋里把所有的几张钞票掏出交给她:“刚才忘了,你身上穿的太少了。衣服都在当铺里吧?回头取出来穿暖和一点。”
他低沉的声音又慈祥又严厉。道静望望他,二话没说,就把钱接了过来。
(第二部第三十二章完)

第33章

黄昏,西风卷着落叶在冷清的小巷里狂傲地吹啸着。这时,一个红漆小门的两扇门板吱呀地开开了。戴愉瑟缩着两肩,用手捂着灰色的呢帽,低着头匆匆地走了出来。但是他刚离开门口不到两步,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把他叫住了。
“回来!回来!话还没完,你急着跑什么!”
他好像不情愿,但又胆怯地站住了。女人蓬松的卷发刚刚从门缝一露,他就赶快扭回身走进门里去。
女人关上了街门,过道里顿时更加昏黑。
“你这笨蛋、傻蛋兼混蛋!”一个嘴巴打在戴愉的脸上,几乎把他的眼镜打掉。王凤娟又像恼怒又像撒娇地拉住他的手就在门道里说起来:“你真叫王晓燕迷上啦?一天不见她就不行?哼,告诉你说,你这样混蛋可是想找死!”
“我真像一个失掉贞操的女人,永远只有受气……”戴愉低头咕哝着。他很想立刻甩脱这女人赶快走掉,但是王凤娟又给了他一个嘴巴,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向院里走去。
“放屁!告诉你说,我早看出你动摇、无能来啦!你虚报成绩,你八面敷衍,你怕我,你想甩脱……哼,没有这么便宜的事!说实在的,”走回屋里,王凤娟的声音低了、温和了,但是她那锐利而风骚的眼睛在戴愉的脸上一警时,仍然煞像一把利剑一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王凤娟又说:“说实在的,你不要以为你挑拨了林道静和王晓燕的关系,在北大把王晓燕控制住就满足了,我们的工作还多得很呢。中国的‘丘九’比‘丘八’还厉害,要时刻防范他们,绝不能叫他们活动起来、组织起来。告诉你,刚才没有说完你就要跑。告诉你,去把你那‘未婚妻’进一步抓住,叫她参加我们的‘共产党’;叫她去找林道静,叫她们仍然恢复关系;叫她去了解北大共产党组织。还告诉你,你别以为天下太平,北大确是有共产党在活动的。林道静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另外,如果你还能弄到北平共产党那些新的负责人的名单、住址——就是一个人的也好,那咱们头儿就会重重的赏你,重重的赏你!好,这就去吧!”王凤娟抱住他的脖子叭地吻了一下,同时,赏给他一个妖媚的微笑。戴愉站起来,像木头橛子样僵硬的身体这才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走到黑暗的小巷里,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不由得又抱起了双肩。好像喉咙里塞住什么难闻的腥东西,他用力大声咳嗽了几声,这才急急忙忙朝大街走去。他厌恶、害怕这毒蛇样的女人,但是他又不能离开她。在他腐朽的心灵里,只有晓燕的爱情还给他卑贱的灵魂留下了最后一点生命的火花,但是这火花是怎样地微弱呀。他戕害了自己,戕害了许多人,最后又在戕害他自己心爱的女人王晓燕……
于是一见王晓燕,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当着那个瘦削的丑陋的女特务,他是卑贱的唯命是听的奴才;但是见了晓燕,他又俨然是一个正派的沉默而持重的君子了。他鼓着金鱼眼睛仿佛烦闷而又纯正地凝视着王晓燕,关切地问她:“燕,这些天你好像瘦了。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晓燕对他赧然一笑,淡淡地说:“没什么。不知为什么我对参加政治活动不如过去热心了。有些进步同学另眼看待我……”
“不对!”戴愉不慌不忙地说,“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是极易动摇的。你过去认为革命的、不得了的人,过了几天,也许他一不高兴就不革命了。甚至反革命了。你的好朋友林道静不正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燕,不要苦恼,党就准备接受你为共产党员了!”
“什么?”晓燕吃惊地看着他,“君才,你说什么?”
戴愉拿起晓燕的手放在唇上热烈地吻着。同时把自己灰黯的浮肿似的黄脸挨在她白嫩的脸上。他闭起了眼睛,仿佛沉在幸福的梦幻中,低声喃喃道:“亲爱的,你是世界无产阶级的先驱者了——我们完全站在一条线上了……”
“我们真的站在一条线上了?”
王晓燕像欢喜又像沉痛似地重复着这句话。此后她就许久默默无言。
深夜,当他们快要分别的时候,戴愉抱着晓燕的臂膀,柔声说道:“燕,如果你舍不得林道静——我知道你们的感情是很深的,那你找找她,也还可以同她再来往。”停了一会见晓燕不说话,他又说,“不过,这样做,我要求你要提高警惕,要把她的行动、言论、做什么事情、和什么人来往及时地报告给组织。报告你们的小组长——你以后就要在北大的党组织内过生活了。”见晓燕仍不开口,沉了一下,他语气变严肃了,“这是组织原则——共产党员是不允许有私人情感的。根据工作需要,你应当仍然和林道静去接近,以便了解她反革命活动的情况。告诉你,她同特务胡梦安早就有秘密来往。胡梦安爱她、追她的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胡梦安?”晓燕仿佛看见了那条毒蛇,陡地惊了一下,“她恨死了他,怎么会……”
“岂有此理!你这个人真太缺乏辩证唯物观点了!”他松开晓燕的手,面色严厉地皱起了眉头,“你完全不懂马克思主义,头脑里充满着小资产阶级的空想和右倾机会主义的情绪。
这是组织决定,明天,就去找林道静——听说她还在北大活动哩。以后你的工作仍由历史系王忠同志来领导,你该认真严肃地在他领导下参加学校的斗争。”
戴愉走了之后,晓燕趴在床沿上,痛苦地、迷惘地轻轻喃喃着:“天啊,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切都像梦,像梦那样变幻着。我,我怎么能够再同她说话呢?……”
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了林道静那红肿的淌着鲜血的脸,闪过她那踉跄地跌倒在楼梯上的身影。而打她的正是将要领导自己的王忠——他有着一张讨厌的猴子脸。
参加了“共产党”并没有使晓燕感到幸福和愉快,反而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痛苦缠绕着。她不知自己是怎么样一步步远离了所喜欢的人,而同一些不大喜欢的人搅到了一起。她在书桌前看不下书,心里烦躁不安。这时她打开了抽屉,抽出了白天林道静给她的一封信,忍不住又从头看了一遍。说也奇怪,道静给她的信,她竟没有给戴愉看,几次她想告诉他,可是还是被对道静那生了根似的友情挡往了。这信的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燕姐:不管你怎样地讨厌我、害怕我,但是我仍然爱着你、信任你,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们彼此有过多少深厚的友情与信任呵!在我困难的时候,你又给过我多少帮助呵!所以我不能忘掉你,是永远也不能忘掉你的!……
燕姐,请相信我向你说的是实话,因为关心你而说的万分真实的话:你受骗了!郑君才是一个很阴险的骗子,他欺骗了你。他是一个伪君子。而你,竟相信了他,断绝了我们的友谊。并且一步步走上可怕的道路……燕,你不理我,我的痛苦还小,可是你和一些坏人混在一起,这使我,使一切关心你、热爱你、对你怀着巨大希望的人都异常痛苦。燕,现在,我知道你还不会相信我的话,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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