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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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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冬生二十出头,五官周正,白白净净,宽肩细腰,高大魁伟,英俊帅气。是民办工厂搬运工。那年月,社会上除了讲究成份出身、社会关系、政治面貌,还要比较所在工作单位的体制。分什么中央国营、地方国营、大集体、合作、街办、民办、居委会办,等而下之,等级森严。冬生的政治条件也很糟。老爹死在监狱里。司法上有个挺吓人的叫法:“监毙”,政治待遇与“杀关管”家属等量齐观。按说,冬生爹属城市贫民,靠做时令小买卖、捡渣滓、拾破烂、打杂工为生。只因牵涉万年*铺的事倒了霉。
“五反”时,汉正街万年*铺的万老板被店员工人扣押起来,内老板也关在店铺里交待问题。立言听母亲同荷花婶婶议论,万年春内老板与个日本人“皮”着;“皮”就是“打皮绊”的简称,万家内老板哄了东洋人不少钱,真正发的“洋财”。要交待,只怕是交待这件事。十二岁的立言虽然不了解“皮”之真切含意,模模糊糊明白是件丑事。他不知道一个大人肯不肯坦白自已的丑事?一直好奇地关注着。
不久,万年春内老板生了一个女孩,没满月就夭折了。冬生爹以往常去万年春捡纸盒、空药瓶,内老板求他将死婴抱去丢到铁路外湖塘里。那时,京汉铁路,如今的京汉大道以北尽是沼泽荒野,汉口人俗称“铁路外”。冬生爹想到万年春素日关照,把死婴抱去丢了。后来,不知怎么传出,内老板没奶水,工作组又不让买奶粉奶糕,婴儿是活活饿死的。汉正街居民群情愤激,冲进店铺打了驻店工作组的关必升。要不是李佑东拦阻,杜玉章差点也卷入这场骚乱。时任军管会副主任的陈爱华带人劝解闹事群众不要轻信谣言。可是,哪个肯听?陈爱华见驱赶不散闹轰轰的人群,朝天连开三枪才弹压下去。这事被定性为“万年春反革命*”。
冬生爹受牵连,被抓了起来。工作组长关必升是个汪伪兵痞。每每自已卖自已的壮丁,拿了钱又逃跑,然后又去卖钱;1945年日冠投降,害怕国民政府以汉奸罪惩处,投奔共产党,内战爆发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过长江成了南下干部。专案调查时,传冬生妈谈话。关必升逼问她丈夫如何伙同万家内老板策划、造谣、煽动的?
冬生妈虽说脸膛红黑、衣衫褴褛,长得**、长眉大眼;怯生生的眼睛噙着泪水,愈发使那对大眼睛亮晶,惹人怜爱,激起这位南下干部“性”趣;心里分明爱得直想笑,脸上偏摆出无比威严:“知不知道你男人是反革命主犯,犯的死罪!”冬生妈一听,泪如泉涌,浑身打颤,就地一跪,朝关必升连连作揖:“他上有老,下有小,您家就可怜可怜他吧……”老关哼一声:“那就看你的态度了!态度好,可以从轻发落……”冬生妈一听有救,连声回答:“我一定态度好,一定好……”老关满意地点点头:“行哪,我问你,他交待反革命计划和人员名单缝在你衣服里,是不是?”冬生妈听到子虚乌有的指控,又慌了:“没有,没有这事呀!”老关板起脸:“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明天就枪毙他!”说时,拇指、食指做成手枪状朝她一点。冬生妈仿佛中了枪,瘫倒在地:“真没有…真…没有…不信,您家搜…搜呀!”
其实,她不叫搜身,老关已经走近前弯下腰;在她身上摸挲起来:“这可是你说让搜的……”他搂起她的襟褂。两只鼓胀的奶房像对探头探脑的鸽儿,白生生,颤巍巍,幅射一阵酥筋麻骨的温暖;老关捏了两把,来不及细细揉搓,就往下瞄。瞅见扎腰裤只用一根破布条系起,伸手一拉,裤带松开了。那年月,穷人家女人哪穿*?老关把裤腰一扒,立马一览无余。老关吞口涎水,警告道:“不准乱动。让我好好检查!”边说边解自已皮带。女人不知是真信搜查,还是吓昏过去,由他放倒在地板上强行奸污了。临了,老关威胁:“你敢说出去,就是拖干部下水,更加重男人罪恶!”
当时,妇女贞节观和社会上舆论压力并不比封建社会弱似多少。即便这位南下干部不警告,可怜的女人也无脸说出去。回到过街楼,冬生还没放学,只有年迈的婆婆倚门翘望。她一下扑到婆婆怀里压低声音悲咽:“妈,我不想活了。我对不起他爹……”婆婆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事,浑身筛糠般乱颤;抚着媳妇悲怆地:“遭孽…遭…孽啊!”突然,又把媳妇推开,哽咽道:“你…你就…安心地走…走吧!……”老人心里深深地烙下她那个年代的观念:一个女人失身,不管什么原因,就是罪过,唯有寻死一条路!她可怜媳妇,更计较李家名誉;只得狠心劝媳妇自尽。冬生的妈连儿子也没见上一面,踉踉跄跄,满怀羞愤,跳进小河里了。女人随波逐流,载沉载浮漂到集稼嘴让个摆渡的老头捞了起来。渡船上坐位老尼姑,问:“施主,你这般年轻为何寻短见?”摆渡老头说:“有什么想不开的?好死不如赖活啊!”冬生妈泣不成声,朝老尼双腿一跪:“师太,我有罪,我要随你出家!”就这样,冬生妈在汉阳龟山脚下的静月庵削发为尼,起个法号:“绝尘”。
冬生妈跳水后,工作组内有人揭发关必升利用职权奸污罪犯家属。陈爱华本要严惩,老关辩解道:“是她想施美人计救她男人!”调查知情人,也说女人没有挣扎呼叫。最后,陈爱华只把这兵痞给个留党察看,免去组长一职;以至,关必升二十多年革命经历,仍是个科长,心里恨死老上级。*爆发,关必升数度从肉联到桥口点火烧陈爱华。左得明指向陈爱华的大字报即为他提供的“炮弹”。
冬生上了不到两年的学,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为了养活自已和奶奶,他停了学,去街头巷脑扒渣滓、捡破烂;往往会为一只空酒瓶、半截铜丝、一砣废铁,与别的孩子争抢打架。那些捡破烂的孩子早结成帮,他常常让人打得鼻青眼肿,头破血流,哭嚎回家。奶奶只能搂着相依为命的孙子无声呜咽,连声叫着:“可怜!可怜!”
一天,冬生挽个破筐,拿把铁勾路过“后头院子”,见立言、志鲲、保国、立功几个孩子练习摔跤搏击,看呆了,十分羡慕。
孙家老爷子兴建大兴隆巷杉木房子,在每栋楼后留有一块空地,扎上篱笆为界;栽种花草树木,赏心悦目,乘凉歇荫。大半个世纪前,人类尚无生态环保意识,如此在闹中取静,尽量与大自然保持和谐的民居格调,不能不让人惊叹。后来,无产阶级政权不作兴闲情逸致,空场地只用来晒酱、晒阴米、晒衣服、晒烘鱼腊肉;竹篾片让顽童时时抽去当兵器“打仗”。于是,留下一片空场地与毗邻的闰瑞里连成一片。但,空场地高出闰瑞里巷道,仍有无形界限。路人并不擅自越过,俗称“后头院子”。孩子们在空场地上放风筝、打皮球、斗蛐蛐,练习摔跤搏击……后头院子是大兴隆巷孩子们的乐园。
冬生自小机灵。这天,瞧着立言、志鲲耍得燥热,在*服,主动上前说:“哥哥,我来帮你们把衣服搂起吧!”不想,志鲲眼一楞:“去,去,去,捡渣滓的肮脏手,莫把老子衣服弄脏了!”冬生顿时可怜兮兮地蔫了头,眼里含着泪水,愣怔着。
但,立言早观察到,小家伙今天没带拾破烂的家什,特意换上浆洗一净的衣服,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便笑着将衣服递把冬生,说:“谢谢了!要是搂累了,就披在身上嘛……”只这一声,小冬生强忍的泪水哗地涌了出来,他一边用手掌拭泪水,一边点头笑着。他感激这位大哥哥。这是他碰见的唯一把自已当人看待的人,心里暗暗说,要一辈子记住今天的事。
立言几个大孩子摔打滚爬,总围上大群“小萝卜头”;看得眼热,学着架势,互相扯曳。立言发现冬生有几分像那回事,点拨几句。这正是冬生求之不得的;没多久,冬生的大摔背、缠腿、绊子勾连腿,运用自如。至于用拳搏击,由于他体格比同龄孩子魁梧,更显威猛灵动。
初入门的两手,在冬生流浪生涯的生存竞争中颇为管用。在这基础上,历经数年,寻师访友,愈发精进。长到十八岁,他善于摔跤的名声已在三镇传开。固然以他的家庭情况进不了正规工厂,并且,只能干别人不愿干的夯包工种,低贱脏笨活儿反倒让他练出过人气力。他既无入党当官的奢望,也从没做学问名垂青史的理想。在底层社会他混得挺自在,挺舒心。严格的阶级分析从未给他造成压抑。他甚至蔑视那套人为的规定,从帮人打架中找到乐趣,在自已圈子中显示存在价值。那时,道上的人帮忙寻仇出气,从无索取代价的念头。听得一声邀约呼唤,回家赶忙用开水泡碗冷饭狼吞虎咽扒进肚里,揎拳捋袖赶将过去。如今所谓“道上的人”也市场化。帮人了事,“的士”接送、好烟名酒招待之余,要价亦是不菲,动辄数以万元计。遇上没有职业道德的,一时说,将人砍了,公安局为此追缉,要跑反,要路费,要安家费,要生活费;一时吊只胳膊,包上头,假称受伤,要医药费、营养费。更有甚者,两边请的黑道朋友串通演双簧,哄骗事主,一如人们形容现代法官:“吃了原告吃被告”,纠缠不休,永无宁日。在冬生那个年代,绝无这等腌臜事情。道上的朋友,讲求的只是一腔义气,一句承诺,一方名誉!
这夜,冬生帮人摆平一件事,沿着小河漫步回家。老远,听见夜幕里有女人怒喝声:“不要脸!流氓!”冬生循着烟头明灭的红光赶近前,是五六个歪着肩膀、扭着腰身的小子围住两个女人动手动脚。其中一个学着电影里日本兵腔调:“花姑娘的,皇军赛咕赛咕的干活!”边说边要扯了年轻姑娘去堤旁丛林里……
冬生不由勃然大怒:“你们这群流氓,家里就没有姐姐妹妹老娘?快放手!”
几个青年见有人敢出头管闲事,呼地逼上前,拇指和中指捏着香烟,烟头一律朝向掌心。这是游子哥愠怒的标准动作,仿若猫儿喷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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