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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第6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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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的,若不能恩之,便不可威之。过去的豪族士族,县中广有威望者,可不分肥田?大王于中山时尚要自挞以求三老归心,何况一区区县吏呼?如此分之,则肥田悄然而无。”

    “乡中兄弟甚多,有威势者,可不分良田?乡中踏实老实者,三老可欺呼?亦分得良田;唯有游手好闲者,泼皮无赖者,且分与其百十亩劣田,且要放到一起,省的恶少年再多生事。到这时候,乡里还有能分出去的好地吗?所剩不过荒田、劣田。若如此也便罢了,可割裂分食,又岂能剩下百七十五亩整田?”甄尧拍手笑道:“等玄水旗下那寺众郎之父于巨鹿安家,四十六亩于巨鹿南大陆泽畔,是最多的一块地,距他家亦最远,有一百八十七里路,往来耕作谈何容易?”

    “大陆泽,燕某在那打过仗,其地之劣,过去那里百姓都不耕作而事渔为生。”燕北在大陆泽和郭典打过,早年在那里被郭典伏击,黑山四将都露出怯,手忙脚乱之下险些全军覆没,因而记忆犹新。“我听人说大陆泽时常有成群的盗匪出没,现在还有么?”

    甄尧点头道:“断不了,县府断不了抓,抓一个杀一个,可盗匪还是断不了在那边藏匿亡命。所以没人敢去那里耕地,四十六亩田地便废了。余下的还有离家九十里、七十里、百三十里不等,只有最近的一块三十余里路,有十七亩田地可耕。”

    说到这,甄尧用手重重地点着案几道:“大王有令,州府禁私卖田地!那些耕不到的田便是荒了也卖不出去。没有办法,他们是外来人,没有人在意他们能不能活下去,直至最后孤儿寡母,才有乡邻救济,这还是看在他们家男人为乡中兵役的份上。至于大王说那三千七百钱的抚恤,尚不够交赋税啊!他们一年最多时要给县中交纳八百七十钱税,十七亩劣田才不过产粮二十余石,一年却要交一百七十五亩劣田的粮税十一石。”

    “姐夫,你的赋税很轻、你的政令宽宏、你的仓禀充实、你的恩德在天下传唱,你的百姓在夜里哭泣。”甄尧脸上复杂难言,“你忙于向南征战,青壮踊跃应募,不是因为他们喜好战死沙场,是因为从军是更好的出路;想来没有人和你说这些,赵国的官吏都是真正的才能之士,他们能确保每一分该收上的赋税不会减少,确保没有逃户没有盗匪;赵国的将士也都是真正的勇猛之人,他们为国捐躯百死无悔。但他们都不能改变你的百姓活得像是猪狗,这些事积弊已久,对大半过去没有田地的人看起来比过去好了许多,但是人心……姐夫,前几日我派人把安平一个老者溺死在池塘里。”

    甄尧面目坦荡地看着燕北,“他拿你与桀纣相比。类似的话我在邺都听过的多了,从来没想过要因此杀人,但这些话传在乡野的田间地头,却并非好事。”

    “尽快结束战争吧,大王有很多时间去重整山河,让百姓富足,人人有田可耕,人人有衣可穿,这是三皇和五帝都做不到的事情。但姐夫这样想,小弟便觉得你做得到。”甄尧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过去姐夫是我甄氏一门的依靠,如今更是天下千万百姓的依靠,能改变这一切的,天底下除了燕仲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第二百零八章 陌路() 
    一介马匪亡命之徒变得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这让燕北自己都感到奇怪。但当甄尧说出他是天下人的依靠时,燕北心中却着实是这番感受。他向来不是那种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的小人,恰恰相反,小人是他的身份,可在内心之中不论他是杀人越货的塞北马匪还是后来的燕将军,他都恪守自己心中那套士的准则。

    他没有能力去治理天下,他只能治理自己。

    世间总是充满着悖论,上位者因为出身高贵,很难真正清楚下层百姓的生活状态,他们生而为士,以士的准则要求自己行事,但这种士于下层百姓而言,所距甚远。这并非是说他们追求的‘士’之道是错的,而是因为身份不同在许多事情便存在固然的偏差。

    但下层百姓认识中的士,又并不利于治理天下。

    所以下层百姓永远无法成为阶级上的‘士’,上层贵族永远无法成为追求上的‘士’。

    但他们都比燕北幸福,因为他所面临的,是割裂。身份的割裂、追求的割裂、志向的割裂。

    他做过奴隶也做过农夫、做过盗匪也做过商贾、做过背离王朝的叛军也做过发兵平叛的将军、既作为效忠于人的武士也作为被人效忠的君主,他做过马奴也做过诸侯。他拥有过天下间除了匠人之外近乎所有的身份,可他究竟是什么?他该去考虑谁的利益?

    这些相互撕扯对立的身份,使他变得复杂。随身份地位水涨船高的,是他身后的追随者的志向,那些意志与向往是他前进的助力,也是肩上的重担。

    姜阿晋想要钱、李大眼想立业、麹老莽像宗族昌盛,这太容易了。可当这几个人的志向变成如今肩负天下?不知不觉,曾几何时的游刃有余变做今时今日的捉襟见肘。

    官吏要田养家、百姓要田活命,可田地只有那么多,一刀切的结果便是将一百七十五亩可年产二百八十余石的劣田收上十一石的赋税,却想不到百姓只能种出二十石东西。好好的三十税一,施行乡里对某些苦命人而言却成了二税一的重税。

    一切仿佛回到许多年前的无极城,一心大粪的武士满眼都是与妇人苟且的那点事儿,踹门入室打男人睡女人,三老带着哭个不停的长者在自己面前叩头。那个时候燕北觉得自己的心比那武士干净不了多少,像招惹了一千万只苍蝇飞来飞去嗡嗡嗡。

    现在,那些声音又回来了。

    嗡嗡嗡。

    燕二郎何德何能,竟教长者叩首?

    燕二郎何德何能,竟教百姓挨饿?

    燕二郎又他娘有何德何能,竟要向自己人身上捅刀子!

    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敌人,再可怕、再强大的敌人,男儿无惧拔刀便可一战。最可怕的是要把刀对准自己,谁不是自己人呢?割左手疼还是割右手疼?

    割谁,都是自己疼!

    田策是好策,燕北有无数种才能,哪怕治政是他所有才能中最差的那一个,他都能看出田策是好策,不是坏策更不是乱政。可怎么施行至郡县,便成了乱政,竟要逼得人无田可耕还要缴纳赋税?

    一个人做事,越简单越好;多个人做事,也是越简单越好。只不过二者的区别在于,人越多,便越容易将最简单的事情变得最复杂。

    “为我写封信,送给荀悦,田策成如今这般地步,他一定有办法!”

    燕北兴冲冲地发话,左右却都不敢答话,刚从插箭岭上解剑亭下来气喘吁吁的甄尧牵着马在后头走,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王,仲豫先生在交解并州牧官印后便不辞而别,赵相官印就挂在并州牧府,前些日子刚由马寿成差人送来,你让辑校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下落……”

    “是啊,还找了好久,看来他真不回来了。”

    甄尧从后面看见马背上的燕北身子僵了一下,接着仰头看着天叹出一句,好像有什么东西就此便不一样了。再细看去,赵王还是那么个赵王,马背上的身子还是直挺挺的英姿,可怎么看,怎么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没了那股气。

    马銮铃依旧清脆,马蹄子踏在赵苑青石板上留下一连串听上去并不讨厌的闷声。午后的日光正好,随行护驾的骑手却感到无比压抑,似乎连蝉都不敢再聒噪地鸣。

    没有人无所不能,就算是燕北,也管不住荀悦的去留。他早料到荀悦会对他封锁邺都有所反应,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映。在上次就封锁邺都一事传信荀悦石沉大海之后,他一度在太行八径伏兵,防着作为并州牧的荀悦提兵直攻赵都,甚至于头脑间幻想过并州诸郡皆反,荀悦领兵与他战与太行。

    这想法幼稚地像个孩子,荀悦那般聪明绝顶的人,难道会不知道自己不擅兵事么?燕北自嘲地想着,或许他只是在心里不愿去想荀悦会用更激烈的做法来对抗他,而防备一个最不可能却最简单的意外。如果荀悦和他会战太行,胜者一定是他,当他俘虏了荀悦,就能笑着让他再回到麾下。

    可荀悦的做法远远比他想象中要激烈、要直白。解任并州牧,他毫无怨言;接任赵国相,他毫不牵挂。就像当年一个人来投奔他,现在一个人离开他,不曾多言一字。

    尽管一直以来燕北装作对此若无其事,本该在赵国内部引发轩然大波的事也好似石沉大海。可这世上曾有无数敌人给予燕北重创,不论陶谦的铁矛还是郭汜的骑兵,都比不上荀悦一个字不说让他伤得更深。

    这是陌路。

    甄尧知道燕北在想些什么,何况压抑的气氛在走进赵王宫幽深复道之后更为厚重,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因而打马两步壮着胆子对燕北拱手道:“大王是打算召见田元皓?您有多日不曾去看世子了,不如在召见长吏前去看看桓儿。世子聪慧,或许有解决田策的办法呢?”

    “桓儿?呵!”燕北没绷住猛地笑出声来,不过提到长子的确让他的心中阴霾减少几分,笑道:“你想让我见你外甥就直说,他不过童子,哪里会有解决田策办法!”

    “非也非也,小弟怎敢欺瞒姐夫。”甄尧眼见被燕北看破心思,脸上却不慌不忙,显然在邺都的历练让他面皮厚了几寸,在马上拱着手道:“简单的事交由复杂的人去做,未必会简单;复杂的事交由简单的人去想,通常也不会太复杂;大事本应交由贵人去思虑,赵王宫中除了大王,还有谁比桓儿更尊贵吗?”

    甄尧满口歪理一通胡说,倒是让燕北轻松不少,笑着勒住坐骑便朝向青宫行去,对甄尧先笑随后正色道:“你呀……想不想出去做地方长吏,荀仲豫走了,我想把沮公与请回来,回头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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