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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白雀神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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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其实这会他们除了标示身份的服制军徽外,早已失去了可供驱使的奴仆、兵丁、奉禄,什么都没有了。
瀛棘七姓,为瀛台、贺拔、国、白、万、纥单、长孙,每一姓都有一大那颜率领,而扶风、蛮舞部落则为其世代姻亲部落,此时坐中也颇多两部落随嫁而来的老奴和武士那可惕。  
瀛棘王倚靠在一张马鞍和一堆厚厚的皮毛上,那是他临时的王座。他端坐在踏火马上的时候,如同一尊天神的青铜雕像,稳定,腰背挺直,但在室内的熊熊火光下,他们可以看出他老了。他在浓烟下更加细眯的眼和眼角的皱纹都变得清晰起来。沉重的火铜盔甲上,一根额铁长长地延伸到鼻梁上,给他的眼睛投下一道匕首一样的影子。  
那名老侍卫守护在他的身后,他已经老得头都快抬不起来了,一根稀疏的花白辫子还压在他半秃的头顶上,更是让人为他担忧。这名老叶护从瀛棘王十二岁起就服侍他了,原本已经领了赏赐回乡养老,但新安惨败后,宫中护卫大都被调去守城,瀛棘王又将他叫了回来补缺,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位老家伙能随他到北荒来。  
我父亲瀛棘王高坐在马鞍之上,那时候,在他右手边,坐着他那些老而孱弱的大臣们,在他左手边,坐着尚且需要照顾的妃子和儿子,更小的孩子们拥挤在靠后边的一个角落里。昆天王的目光阴暗如乌云下的猫头鹰,他和自己的扶风部武士挤在西角上。那时候,我偶尔可以坐起来,转动着柔弱的脖子往四处看。我通常不会这么做,因为它会耗费我原本不多的力量。我喜欢仰躺在楚叶温暖的怀里,这样我就只能看到那一片隐没在黑暗中的屋顶。因为寒冷,人们的呼气变成了水,然后又从黑色的屋顶上滴下来,慢慢地冻成倒挂的冰柱。火光把他们摇动的影子映在上面。  
这座大厅虽然比一般卡宏庞大,但无法同昭德殿相比较。他们个个面色惨淡,比外面那个寒风呼啸的荒原还要白。他们拥挤着坐在一起,这不是要我们像青阳的蛮子那样,与野兽混杂而居,没有区别了吗?那些军旅多年的勇士和那颜也就罢了,别乞是瀛棘部落的贤者,合萨则是神灵的使者,他们的地位原本远高于那些武夫,此刻却被迫挤在这些粗俗的军人堆中,闻着兽皮和金属的气味,闻着汗臭味,感到非常地不习惯。按照他们的想法,即便是在王面前坐下来,也应该文武分列左右,照尊卑排列座位才是道理。  
我倾听了一会他们的吵嚷声,努努的话语混杂在风的嘈杂里,许多语调颇为激动。他们说是因为这儿闻不到海的气息,令人惊慌。我那时候还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我想象得出来他们的悲伤和痛苦。我打了个呵欠,不明白他们拥挤在这里作什么。我盯着楚叶烧红的脸膛看了一会,就昏昏睡去。  
后来,我听我无所不知的老师告诉我,那天晚上,挤坐在几名地位卑下的那可惕之间的大合萨突然哭了。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几乎与天神一样的大合萨哭,但大家都没有觉得奇怪。他们已经麻木了,仿佛觉得他现在不哭倒是不对似的。  
“你为什么哭?”  瀛棘王高坐在马鞍之上问道,他依旧是不可击败的。他们传说瀛台檀灭一辈子都没有吃过败仗,西凉关新安原一战若是由他统率,瀛棘也不会败。此刻,这位因为一场可怕的败绩而坐上王位的人直言不讳地对神的代言人说道:“你老了。你的神被击败了吗?”  
大合萨愣了一下,抹了抹脸上的泪,他说:“神是不可能出错的,他的意旨我们不该妄自猜测。”  
“那么星辰又和你说了些什么?”瀛棘王带着明显嘲弄的口吻问道,“我们瀛棘是不是该死了?”  
“凡是腐败的地方,就有新叶子重新生长起来。我们瀛棘是不会死的。”大合萨嗫嚅着说。  
“这话说得很不错,”瀛棘王点了点头,居然赞许地说,“你的神并非全无道理。”  
他转头对大厅里的每一个人说:“高贵的合萨和别乞们,你们一向以贤德和智慧超于族人而自夸,此刻连你们都垂头丧气了吗?连你们都低下头了吗?那我们的族人怎么办呢?我们何必要跋山涉水到这儿来呢?我们该当在白梨城下就承认失败。白梨城被燎烈的大火烧毁的时候,你们每一个人不是都在场吗?为什么你们不在那时候死去呢?”  
“知道青阳为什么来打我们吗?”他问。  
我三哥快意侯瀛台合抬起头来,他高声说:“因为他们不喜欢我们修建自己的城。他们说草原的中心是朔方原,而不是白梨城,而现在整座草原上的人都到白梨来学习仪礼。瀚州也只有白梨城才知道国王之礼、国君之礼、贵族之礼的区别了。白梨的存在让他们觉得自卑。”  
“你算说对了一半。”瀛棘王说。他用马鞭敲着自己的靴子,慢悠悠地回忆说:“青阳早就处心积虑地要让整座草原承认他们才是真正的首领,但我们这场祸事,却是自己招惹起来的。两年前,我怀王与青阳国君在泯池盟会,青阳国君以大礼向怀王俯首深拜,但怀王却只双手一拱,作了个揖。其时青阳国君之下,个个怒不可遏,我瀛国合萨引经据典地说,按仪礼规定,国君见国君,不过作揖,国君只有见国王时才深拜,你们怎么连这也不懂。青阳确实不懂仪礼,但他们很快就学会了。”
他慢悠悠的语气里突然充满了怒火,他大声地说:“现在青阳是我们瀛棘的父,我们的国君见他们的国君之面时,要跪拜俯首,他连作揖都省去了。这就是仪礼。你们也懂了吗?”  
瀛棘王把他的怒火像旋风一样撒满大殿,众多的人都胆战心惊地低下头去。  
“你们这些合萨与别乞,总以为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事物,能懂得别人所不懂的道理,你们高高在上,看不起领兵的武夫和那颜们,可是现在最先垮掉的也是你们。你们以为我们已经投降了吗?不,我们还在打战!我们靠我们女人的肚子,我们小孩的牙齿,我们老头的肠胃在打战。  
只要我们能活下去,就是青阳的失败。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尊卑座次了,不要再提什么服制仪礼了,既然这儿没有城墙,我们就要学会按照北荒的方式活下去。把你们手上的书烧掉取暖,把你们冠子上的饰物撕掉,叫书记官过来,”瀛棘王厉声喝道,“记下我的话,让每一个人都看到,我要你们全都忘掉白梨城里的生活,重新学会做一个北陆人——再没有贤者和勇士的区别,没有贵族和平民的区别,同饮龙牙河水的人,我以有熊之名发誓,今后你们都将平起平坐,都是我瀛台檀灭的兄弟。”  
他的话在底下挤坐着的人群当中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反对声和拥护声,如此一来即没有贵族和平民之分了。自瀛棘在白梨建庭三百年以来,世袭贵族垄断着知识和权力,平民永远也没有机会摆脱他们的阶层,爬到贵族的地位。此刻瀛棘王却要任何人都可以拿到这些东西,瀛棘岂非将要名分大乱。  
“记下我的话!”瀛棘王咆哮如雷地喝道,“这是一个新瀛棘的开始。”  
“你不用说,我也会把每一句话记在本子上的。”长孙鸿卢睁着他那昏花的老眼说,他用毛笔在光光的羊皮纸上又涂又抹,写得飞快。  
“每一句话吗?难道我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你都在我身旁吗?”瀛棘王问。他眼睛里的光芒又狠又亮。  
“我虽然老了,眼睛不好使,但我的耳朵还灵得很。你说的话,总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来的。”长孙鸿卢笑咪咪地舔了舔笔头回答说,他的嘴角被宛州来的焦黑的墨给玷污黑了,让他看上去如有一张非人的花脸。  
瀛棘王别过头去不看他,他才不会和这样的老头计较。  
他已经抛开了过去那个老朽僵固的白梨时代,作做为他踏在阴羽原上的第一脚。这是从前连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年老的瀛棘人低下头去,但更多的年轻人却抬起了头,灼灼有光地看着他们的王。  
天亮了,但白日只是短暂地冒了个头,随即就消失在黑沉沉的地平线下。暴风骤起,仿佛一匹洪荒巨狼复活了过来,在卡宏外呜咽咆哮,把雪山吹崩,把冰原冻裂。这是人和天地永无止境的搏斗,谁更有耐心谁就能胜利。在最冷的日子里,他们躲在屋子里,任凭外面苍狼和其他猛兽狂暴地把仅存的珍贵的种马和母牛拖入暴雪之中,他们即便躲避在厚厚的草被下,也能听到猛兽咬啮骨头的刺耳声音。没法警戒,因为哨兵会被冻死在窝棚里。雪原上有各种各样的古怪声响,在最寒冷的夜里有蹊跷的号角声和狼的嚎叫。瀛棘人始终觉得,在外面呼啸的风雪里,有一些眼睛在观察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神灵鬼怪在冰原上游荡——也许就有冰鬼。这儿没有人见过冰鬼,这个可怕的名字都带着刺骨的阴冷。冬日的北荒是属于它们的。  
偶尔风会停下来。孩儿兵们就谨慎地绕着营地巡逻,他们经常发现尚未被掩盖的巨大的脚印。这块土地上还有巨熊,它们在荒野的深处拥有自己的领地,唯一看到过它们的人是赤蛮。  
赤蛮只是一名稍显瘦弱的小孩。他只是名奴隶的儿子,他父亲原来为前山王座前的一名铜阶那可惕喂马,命运本该让他也追随父亲的职业,一辈子都为瀛棘部填槽刷马添料,但随着西凉关的惨败,赤蛮的星轨命运却发生了离奇的转折。那一战,让他的父亲把性命留在了西凉关他照料了一辈子的几匹马尸体旁。步行逃回白梨城来的几百名败兵中,就有一个是赤蛮。那时节,所有的败兵都面目如死人般难看,他们的头上飞舞着黑色的鸦群。赤蛮行进在他们当中,背上背着他父亲的头颅,鲜血把他的背染红了,他却浑若无事。瀛棘王看过他的目光后,摸了摸他的肩膀。然后对边上的人说,这孩子可以入武威卫呢。  
武威卫本是瀛棘王的近卫军,在瀚州拥有不败的威名。每一位普通卫士的权力和威严都大过其他部队里的千夫长。瀛棘部建庭瀚州东隅二百年不倒的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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