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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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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篪将画像一一看过,心生感叹。
回想着年幼时的乖张顽皮,他失笑了。置怡阁顶层,如不是祭天大礼,是绝不许人进入的。然而他自小便不是遵守规矩的人,十二岁那年,他每晚在置怡阁附近打转,终找到了入内的密道。
他忍不住好奇,夜夜偷上置怡阁,终惹出了祸来,被大哥和二哥知道了。
大哥是从来瞧他不上,只冷冷几个讥讽眼神便拂袖而去,并不将他怎么样;二哥却是大动肝火,兄弟私下里,将他狠狠责骂一顿,不留一点情面,但转过身来,在父皇面前,却只是极力相劝,竭力保护。
事情过后,该认错认错,该受罚受罚。置怡阁,却成了他童年中一丝永远抹不去的自由记忆。
几年过去,这珍藏于心中的顽劣记忆,他希望与她分享。
他靠墙坐下,也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婉依轻咳一声,微微离远了些,仍任他握着自己的手。
仿佛回到苏州,回到二人的初见,相依坐着,沉默也是舒畅。
“这是宫中的圣所,这墙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大哥想要成为的人,是二哥正在成为的人,是我……永远不会成为的人。”
他叹了口气。酒竟慢慢在醒了,他的幻梦,却还没有做够。
婉依沉默。
他已习惯。
“那时我找过你……找了很久。你知道么?”
“何必找我?”她终是轻轻抽回了手,秀睫频闪,紫瞳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他回避着她的问题。“只要找到了便好。尽管……竟是在这里找到。婉依……你的心,我从来不清楚。如今只要你一句话,要留,我便走的远远的,再不回来;要走,我便抛下一切带你走。偌大后宫,不会缺少一枝独净的淡菊,罪过也便只让我一人承担。”
高处不胜寒,晚风飔飔撩过,心弦漫动,她深吸了一口气。
并未回答问题,她只是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找到高楼决口处的一丝冷冽月光,屈膝跪下,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轻启绛唇,念出泛着神香的梵音谶言,仿佛天际来声,悠远宁静。
龙篪不解她的举动,然只在近旁瞧着,听着那婉转柔和声音中透出的每一禅机。
在这天地接合的地方,她有如苍茫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脱尘离俗,神秘幽雅。
他注视着正东阁上的巽帝与煊帝画像。
终于要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了吗?不知列祖列宗能否原谅他这一刻的痴狂。
祷告完成,婉依站起身来,裙摆曳地,纱鞋轻擦着玉石板的地面,她亦细细看过每一张画像,读过每一个题字。
“对不起……”
“什么?”龙篪一怔。
“我……要回去了。”
简短几个字依次撞在他的心上,直撞的他生疼。
  
圣泽宫,锦阳殿。
夜已深了,想着白天的胜绩,那老奸巨猾的瀛王最终同意了他的计划,龙胤欣然一笑。固守自封并无好结果,他不能让自己统治下的江山,空有地大物博的领土与日进斗金的收益。为井底之蛙而不自知,是他绝不会做的事。
龙篪昨日回京,苏州的事已有了很大进展。看来龙晟仍是暗中帮了不少忙,让事情顺利许多。毕竟任芙跟他许多年,他了解她的脾气习性,找她,总比直接找聂潇要容易的多。
龙篪早也便是婚配的年龄了,太皇太后不时地催着,偏他风流成性,不想被束缚住。
然达琳倒是个不错的人选,瞧她是个管的住夫君的女子,又兼身份特殊。结了这门亲,于国于龙篪都有好处。
此事欲交给皇后去做,她却一副厌烦的神情,仿佛是龙胤这个皇帝求着她似的。一次宴席,气倒是让他生了个够。若不是对皇祖母的尊重摆在那里,他早不会容她了。
幸好凝云与然达琳走的算近,此事亦只有她可托付。
龙胤本做好打算独自一人度过今夜,然而瑶婉仪的侍女哭丧着脸找来了。
他并没有原谅欧阳流莺,然而她被冷落了这许久,又熬出了多少憔悴,总归是不至于的。他叹了口气,就谅了她辜负珍儿这份形容罢。
他自语道:“毕竟,要怪罪的话,又有何人罪大过我呢?”听着侍女的哭诉,他答应随她去永和宫。
  
永和宫。
龙胤只看了欧阳流莺一眼,脸色大变——她仍穿着那件珍儿的衣服。陡然又是一股怒火,他愤然转身。本就不该来看她。
“表哥……”流莺追了出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他正要甩开她,却感觉到她松开了。熟悉的感觉让他惊心。他惊异着回过头来,她搓着手,羞愧地低着头。“对不起,你背上有伤,我不该……”
回忆再一次潮水一般涌来。
  
“喂,你!”珍儿脸红着叫道。
“又是什么事?”为什么每次她一开口就让他想发脾气?他气呼呼地拉过被子,“你就不能让朕好好睡觉吗?”
“那个……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早知道你背上有伤,那晚我不会那么用力推你的。很疼是不是?”
  
龙胤感觉自己的喉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背上的伤痕早已经痊愈,欧阳流莺进宫不足一年,不可能知道。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眼睛,然而他看不出来一丝虚假。
她笑了,含泪的秋波那一转,正是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万般风情。龙胤呆了,无论流莺或珍儿,他都不曾见过如此的神色。她踌躇着上前抱住了他,这次他没有推开。“表哥,打破的东西要修补,做错的事要道歉,一切才可以重新来过。对我也得这样,知道了吗?”
  
霞光漾颊,两颊笑涡,她双眸下的黛晕,御书房中一只裂缝斑斑的瓷马。她的笑声俏丽清脆。
表哥……打破的东西要修补……做错的事要道歉……一切才可以重新来过……对我也得这样……知道了吗?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龙胤顿觉五雷轰顶一般的晕眩。他用颤抖的双手去碰触她的脸颊,触电一般的,仿佛回到了他的梦中。
珍儿。
珍儿?
  
长宁宫。
佳贵嫔独自享受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她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从那日的景澜宫之行开始,一切如同做梦一样。一粒使全盘风云大变的棋子,就那样塞在了她的手里。
  
景澜宫那个黄昏……
她只觉挨了一闷棍似的,云里雾里,不明白皇后说的是什么。听得身边安琪一声惊呼,她才回过身来。不顾尊卑,她紧握住皇后起伏不止的双肩,语气急切而坚定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皇后显然还处在慌乱之中,六神无主地道:“她……不可能……珍儿死了……我亲眼……我……”她迷乱的双眼对上佳贵嫔灼灼的眼神,突然泣道:“不!欧阳流莺不是珍儿!纤玉——你说——她不是珍儿!她不是!”
她猛地推开皇后,跌坐在椅上。皇后呆站着,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吐出些字句来。半晌,皇后稍微安静了些,她才缓缓问道:“你确定了吗?”
皇后显然已经清醒了,近乎绝望。“她能说出只有珍儿知道的事,只有珍儿知道的话。”
“哪来这样的事?欧阳流莺不是欧阳剑锋的妹子?怎么就成了那个已死的怀欣皇后?欧阳剑锋哪来的这个胆子?”
“我着人查过了。一切都与她跟我说的一个样儿,这中间曲折离奇,怕是没有一天一夜,讲不完的。纤玉……你不知道……我……是我当初……”她又哭了起来。
借着皇后那时情绪错乱,不由自主倒出来的话,她亲自派人查证的结果,与欧阳流莺——珍儿——自己的叙述,佳贵嫔终于弄明白了这个离奇的故事。
一切要从几年前珍儿入宫、封妃、受宠开始。
皇后珠儿那时刚刚失宠。来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妹子,她心里很是不能认同。然而这个被她暗暗斥为野种的民间郡主,居然得到了她深爱的表哥的爱情,她愈发视珍儿如眼中钉。
然而珍儿真心喜爱自己的姐姐,不论珠儿如何对自己,她都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去为珠儿找出种种理由,不愿相信珠儿存心害她。
她一直不知道,每次去景澜宫喝的茶中,都被珠儿下了毒药。那毒药,会让她一天天憔悴,最终死去。
终于,珍儿病了。
那时她与龙胤正不知为了何事闹着矛盾,于是便赌气不见他。恰巧此时北疆有战事,他亲身前往督战。珍儿在等待中日益憔悴。龙胤赶回来时,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故事到这里似乎断了,因为皇后,珍儿和她自己都无法得知当时的具体情况。但事实就是,珍儿并没有死,有人用另一个女子的尸体代她下了葬,而珍儿被救出了宫。
毒药并没有夺去珍儿的性命,然而侵蚀了她的记忆,她再也记不起龙胤,珠儿或关于皇宫的任何事。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回到了自己成长的民间,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
佳贵嫔不禁感叹起了世事的无常,缘法的奇妙。
珍儿在民间,机缘巧合结识了真正的欧阳流莺,并与之成为了生死至交。那流莺早早为自己找好了如意郎君,然而身为在籍秀女,她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鬼使神差般的,珍儿答应替与自己面容相似的流莺去参加选秀。
“欧阳剑锋果真如此大的胆子,还是如此大的糊涂?”佳贵嫔震惊之中问道。
珍儿惨然一笑,答道:“他并不曾亲自送妹妹去选秀。只要流莺买通了几个下人,一切都好办的。入宫之后的省亲,我也数次婉拒,他没有机会发现这一切。”
接下来,处于失忆状态的珍儿就这样被当作欧阳流莺中了秀标,封了位次,回到了她熟悉而又陌生的皇宫。
“选秀时与众秀女同居长春宫,我怕被别人发现自己是假冒的欧阳流莺,于是刻意冷淡着些,不与他人走的太近。待到入宫时间长了,并没有人觉察,我才渐渐放了心。对这座皇宫……我只觉得熟悉,并没能想起过去的事。被他恩宠过后……”她红了脸,“我竟仍未想起。大概因为生病时我还是一心恨着他的,老天以为我真心恨他,才将他从我记忆里抹了去。”
失忆后的珍儿,其实已完全成了另外一个女子,完全成了那个叫作欧阳流莺的女子。她的性格中凭添了原来珍儿没有的缜密细心,甚至审时度势。后宫中的人都清楚地看到,这个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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