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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门-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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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庄之行定在周日,时限紧迫,所以社员们都兴奋难抑,那些刚刚退组的失悔不已,纷纷成为坏马,要吃回头草。不幸坏马吃回头草这类事情和精神恋爱一样,讲究双方面的意愿;坏马欲吃,草兴许还不愿意呢。马德保对那些回心转意的人毫不手软,乘机出恶气说要进来可以,周庄不许去,那些人直诧异心事被看穿,羞赧得逃也来不及。
学生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认识到钱的价值。以前小学里出游,总要带许多东西一点钱;现在学生已经懂得中国的政局稳定,绝无把人民币换成货品以保值的必要,所以都带一点东西许多钱。林雨翔要了三百,料想在周庄花已经够了,手下留情的话还可以用剩~些。林父对钱怜惜,转而变成对旅游的痛恨。结果旅游业步出版业的后尘,被林父否定得有百害无一利,什么“浪荡公子的爱好”,“无聊者的选择”。钱虽说给了,林父对学校却十分不满,说毕业班的人还成天出去玩,无理何在。
周日早上,学校门口停了一辆小面包车。天理虽然暂时木知道在哪里,但天气却似乎是受控在马德保的手中,晴空无云,一片碧蓝,好得可以引天文学家流口水。
林雨翔不爱天文,望着天没有流口水的义务;只是见到面包车,胃一阵抽搐。这才想到没吃早饭。他没有希特勒“一口气吞掉一个国家”的食量和利齿,不敢妄然打面包车的主意,只好委屈自己向罗天诚要早饭。
罗天诚眼皮不抬,折半截面包给林雨翔。林雨翔觉得罗天诚这人的性格很有研究价值,便问:“喂,小诚诚,你好像很喜欢装深沉。”
罗天诚低声说深沉是无法伪装的。
“那你去过周庄吗?”
“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问一下罢了。周庄那里似乎有个……大责人,后来出钱建——是修长城,被皇帝杀掉了。这个人脑子抽筋,空留一大笔钱,连花都没花就——”罗天诚叹道:“钱有什么意思。一个人到死的时候,什么名,什么利,什么悲,什么喜,什么爱,什么恨,都只是棺木上的一缕尘埃,为了一缕尘埃而辛苦一生,值吗?”语气里好像已经死过好几回。
林雨翔不比罗天诚死去活来,没机会爬出棺材看灰尘,说:“现在快乐一些就可以了。”
罗天诚解剖人性:“做人,要么大俗,要么大雅,半俗不雅是最痛苦的人,徐志摩是大雅,马德保是大俗,但他们都是快乐的人,可你却半俗不雅,内心应该十分痛苦。”
林雨翔整理内心感受,没有痛苦。说马德保快乐是可以理解的;徐志摩除了飞机失事头上一个大洞死得比较不雅外,评上大雅是没有异议的;可林雨翔没有证据说明他不俗不雅,便问:“那你呢?”
罗天诚被自己的问题反呛一口,看窗外景物不说话,由大雅变成大哑。
林雨翔的问题执意和罗天诚的回答不见不散,再问一声:“那你呢?”
罗天诚避不过,庄严地成为第四种存在形式,说:“我什么都不是。”
“那你是?”
“我是看透了这些。”
林雨翔心里在恣声大笑,想这人装得像真的一样;脸上却跟他一起严肃,问:“你几岁了?”
“我比你大。相信吗,我留过一级。”
林雨翔暗吃一惊,想难怪这人不是大雅不是大俗,原来乃是大笨。
“我得过肝炎,住了院,便休了一个学期的学。”
林雨翔心里猛地停住笑,想刚才吃了他一个面包,死定了。身子也不由往外挪。
罗天诚淡淡说:“你怕了吧?人都是这样的,你怕了坐后面,这样安全些。”
林雨翔的心里话和行动部署都被罗天诚说穿了,自然不便照他说的做,以自己的安全去证实他的正确,所以便用自己的痛苦去证实他的错误。说:“肝炎有什么大不了的——”为了要阐明自己的凛然。恨不得要说“你肝没了我都不怕”,转念一想罗天诚肝没了自己的确不会害怕被染上,反会激起他的伤心,便改口说,“我爸都患肝炎呢。”
林雨翔把自己的父亲凭空栽上肝炎病史后,前仆后继道:“我的爷爷也是肝炎呢!”说完发现牛皮吹歪了,爷爷无辜变成病魔。轻声订正:“也患过肝炎呢!”
“你没得吧?”
“没有。”
“以后会的。”罗天诚的经验之谈。
“嗜。”林雨翔装出悲怆。
“到你得了病就知道这世上人情冷暖了。”
“是吗——”林雨翔说着屁股又哪一寸。
车到大观园旁淀山湖,车里的人兴奋得大叫。上海的湖泊大多沾染了上海人的小气和狭隘。造物主仿佛是在创世第六天才赶到上海挖湖,无奈体力不支,象征性地凿几个洞来安民——据说加拿大人看了上海的湖都大Dq“Poo!Pit!”,恨不得把五大湖带过来开上海人的眼界。淀山湖是上海人民最拿得出门的自然景观,它已经有资格让加拿大人尊称为“POnd”了。一车人都向淀山潮拍照。
上海人的自豪一眨眼就逝过去了。车出上海,公路像得了脚癣,坑洼不断,一车人跳得反胃。余秋雨曾说去周庄的最好办法就是租船走水路,原因兴许是水面不会患脚癣,但潜台词肯定是陆路走不得。马德保是不听劝诫的人,情愿自己跳死或车子跳死也要坚持己见。跳到周庄,已近九点。
  第三章(1)
这奖并不像林雨翔想象的那样会轰动全中国,甚至连轰动一下这学校的能量都没有。雨翔原先期盼会“各大报刊纷纷报道”,所以报纸也翻得勤快,但可恨的是那些报纸消息闭塞,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不予报道。林雨翔甚至连广告都看得一字不漏,反而看成专家,哪个地方打三折哪个地方治淋病都一清二楚。然后乞望‘澈见于诸报端”,然而“诸报端”也没这闲工夫。
失望后,林雨翔只盼小镇皆知就可以了。他想上回那个理科奖威力还尚存,这次这个文科奖还不知道要闹多厉害呢。但文科显然不及理科的声望大,事隔一周,小镇依然静选,毫无要蒸发的痕迹。
人们对此反应的平淡令雨翔伤心。最后还是马德保略满足了雨翔的虚荣,准备给雨翔一个广播会。雨翔不敢上广播,一怕紧张,二是毕竟自己夸自己也不妥当,不如马德保代说,还可以夸奖得大一些。
罗天诚也常向雨翔祝贺,这些贺词显然不是“肺腑”之言而是“胃”之言,都酸得让人倒牙,乃是从胃里泛上来的东西的典型特征,但不管怎么说,罗天诚的“盛赞”都算是“肚子里的话”了。
林雨翔摆手连说:“没什么没什么的,无所谓。”一派淡泊名利的样子。其实这世上要淡泊名利的人就两种,一种名气小得想要出也出不了,一种名气大得不想出还在出;前者无所谓了,后者无所求了,都“淡泊”掉名利。倘若一个人出名正出得半红不紫,那他是断不会淡泊的。林雨翔肯定属于第一种,明眼人一瞥就可以知道,而罗天诚这大思想家就没想到。
同时,林雨翔急切盼望Susan知道,而且是通过旁人之口知道。他常急切地问沈溪儿Susan知道否,答案一直是“否”。那封古老的信也奋如黄鹤,至今没有一点回音。自上次水乡归来,至今没和Susan说一句话,但值得欣慰的是梁样君曾科学地解释了这种现象,说“和一个女孩子关系太好了,说的话太多了,反而只能做朋友而不能做女朋友”,难怪中国人信奉“话不能说绝”。这是因为话说得没话说了,就交不到女朋友了。
以这点自慰,林雨翔可以长时间笑而不语。笑真是人的一种本能,禽兽里能笑的也只有人和马了;无怪乎星宿里有个人马座。男的一看见美女,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色笑,所以兴许男人是马变的;而女人看见了大树就多想去依靠攀登,可见,女人才是地地道道由猿猴进化来的。林雨翔每走过Susan身边,总是露齿一笑,Susan也报以抿嘴一笑。如此一来,林雨翔吃亏了两排牙齿,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总伺机着说话,或谈谈文学,或聊聊历史。可每遇Susan一笑,什么文学历史的,全都忘记。事后又失惨不已。
还好有沈溪儿在。沈溪儿常去找Susan,顺便还把林雨翔的一些关及她的话也带上,一齐捎去,所以林雨翔学乖了,有话对沈溪儿说。沈溪儿搬运有功,常受林雨翔嘉奖,虾条果冻总少不了。
Susan的心清本应是抽象的不能捉摸的东西,而每次沈溪儿总会将其表达表现出来,好比可显示风向的稻草。雨翔称赞她功不可没。但沈溪儿很怪,这次林雨翔获全国大奖的消息她却始终不肯对Susan说。
获奖之后那些日子,马德保和林雨翔亲密无间。马德保收了个爱徒,才知道其实收徒弟是件很快乐的事,难怪如苏格拉底孔子之类都会收徒弟——徒弟失败,是徒弟本身的不努力,而徒弟成功,便是良师出高徒了。广收徒弟后把才识教给他们,就好比把钱存在银行里,保赚不赔。
林雨翔只为报知遇之恩。马德课教的那些东西,不论中考高考,都只能作壁上观。换句话说,这些东西都是没用的。
马德保把自己新散文集的书稿给林雨翔看。书名叫《梦与现实——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很吸引人。自序里说马德保他“风雨一生”还“没读过多少书却有着许多感悟”。
雨翔很惊异。这些文字不符合马德保的狂激性格。林雨翔困惑良久,终于知道——别人可以去拍马的屁而马不能拍自己的局。于是拍道:“马老师体很厉害的。
写的文章很华美的!”
马德保推辞:“一般性。你可是老师很值得骄傲的一个学生啊!”
“呕——吗?”
“你很有悟性!”
雨翔被夸得不好意思。
马德保再介绍他即将付粹的书稿:“我这本书,上面出版社催得很紧,我打算这个星期六就送去,唉,真是逼得太紧了,其实,写文章要有感而发的,赶出来的不会好,我这几篇文章,开头几篇还挺满意,后面的就不行了,晦,也非我本意,读者喜欢嘛,可这次如果谁说后面几篇好,谁的欣赏水平就……”林雨翔刚好翻到后面的《康河里的诗灵》,正要夸美,嘴都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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