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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一条生路-第2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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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尾中间停住了脚步。“我”他低声说,“最近,遇到了一点事”

    “是不是钱不够用了?”女人立刻问。陆攸难得的主动说明情况,看来完全没有对这个流程造成任何影响。陆攸没有回答,女人自顾自地继续下去,“是很麻烦的事情吗?”她这么问了句,也没想要具体回答,跟着又说:“妈妈账户里的零钱刚用掉了,等下先给你打五千块,不够的话再让叔叔转给你,好不好?”

    “我不是”陆攸说,半途又改变了主意,“谢谢妈妈。”他小声说。地板上的线条笔直地延伸出去,他又开始走了,沿着其中一根直线,左右脚轮流地踩上去,身体跟着摇摇晃晃,缓慢向前,“其实不用这么多。”

    “多的你就拿着用。”女人说。她自己大概没察觉,不过陆攸听出她实际松了口气。比起需要走关系、亲自出面的帮助请求,只是要钱就简单多了。“平时生活费都够用吗?”她又问,“你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不能亏待自己,需要用钱的地方别瞎省,过好一点。”

    固定流程,陆攸心想。他也没办法回应别的什么,只好继续“嗯”,又补充道,“够用的。”

    跑动的小孩似乎撞翻了什么东西,女人扭头训斥了一句,又转回来说:“够用就好。”她继续重复叮嘱着陆攸已经听过无数次的老生常谈,“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打工地方不要去,万一倒霉出了事呢?你就专心上学,社团和学生会的那些活动倒是要多跟着去见识见识的。要去旅游、或者买什么贵的东西,生活费不够用了,跟妈妈讲就好,啊?”

    “好。”陆攸说。床脚上有一块黑色的斑纹,他每次路过都很容易看成是污渍。现在看来,这块斑纹的形状也有点像一只无神睁开的眼睛。他用脚尖在上面蹭了蹭,自然没能蹭下什么来。

    “和宿舍里同学关系还好吗?有没有出什么矛盾?”

    “都挺好的。”陆攸答道,“他们都不是难相处的人。”

    “那妈妈就放心了。记得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我知道”

    陆攸绕到了床的另一边。他踢掉拖鞋,爬上了床,被子软绵绵的,有弹性的床垫在底下托着他的身体。他盘腿坐在床上,把床边那只半人多高的抱抱熊拖起来,抱进怀里,抬起手咬住了自己食指的指节。牙齿从两侧将那一小块骨头抵在中间,没太用力因而不痛,只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那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妈妈就挂了。”女人说。似乎是想最后活跃一下气氛,她故作轻松地说,“在学校里有碰到什么喜欢的女孩子吗?我记得以前的邻居笑笑,那个小姑娘,和你一个大学?你要是交了女朋友,记得放假的时候一起带回来让妈妈看看。”

    陆攸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牙齿的力道加重,现在他手指上开始感觉到疼了。“我知道了。没有别的事情了。妈妈”他顿了顿,说,“再见。”

    “攸攸再见。”女人像对小孩子那样温柔地说。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陆攸听了一会通话结束的忙音,把手机放了下来,盯着屏幕。他咬着指关节,间断地用上一点力碾压着,皮肤在牙齿和指骨之间移动,底下筋膜有种古怪的脆生生的感觉,像老化后能轻易拉断的橡皮筋。唾液让这一小块地方变得凉凉滑滑,仿佛没有皮、没有肉,也不会流血,只是一块坚硬而不断被磨损的光溜溜的骨头。

    手机“滴答”响了一声。像水滴落下的是短信的提示音——转到他卡里的那五千块到账了。

    ————

    女人看着“转账成功”的消息跳出来,放下手机,继续拿起抹布清理被小女儿打翻在地板上的果泥。她的丈夫刚刚被她轰到厨房里去洗碗了,听见她打完了电话,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提了声音问她:“是谁啊?”

    “我那个儿子攸攸,陆攸?”女人说,“你还记得?”

    “这我怎么忘啊?”男人关掉了水龙头,在厨房里说,“你那个前”没等他说完整句,女人便暴躁道:“说话想好了再说!”将拿着玩具飞机跑过餐厅的儿子吓得一顿,男人顿时也收声了。过了几秒才又小心地问:“那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别瞎问了。”女人不耐烦地说。她擦完了地板,捏着抹布往厨房走,又把她才洗了两个碗的现任丈夫往外赶,“去去去,别添乱了我来,你去看儿子,别让那小子老是招惹妹妹。”

    丈夫乖乖地出去了。她将抹布放在水龙头底下,揉搓、绞干、再打湿机械地重复着这几个动作,直到黏腻感消失了也没有停下。她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电话,打电话来的是她年轻时和前夫生下的孩子打电话的时候似乎还没什么,现在却有很不好的记忆开始涌了上来,让她越来越难以抑制地有种想要大喊发泄的冲动。

    大概就是这样,她才会每次和那孩子通话,都急匆匆地没讲几句就结束如果不是这样,她或许会难以维持语气的平稳,就在通话中途像疯子一样情绪失控的。因为,她那个儿子作为第一段失败婚姻的产物,和他爸爸实在是太像了

    在电话里就能听得出来。声音也像,说话的语调和态度也像。平静压抑,将所有情绪都深深地掩盖着,仿佛永远不会发怒失态,也永远不会主动倾诉心情。表面上,看起来就是温和包容的样子。女人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盯着不断坠落的水流,眼前浮现出了一张年轻的脸。她和陆攸上次面对面地见到是在什么时候?升学的时候吗?去年?还是前年?

    轮廓柔和,眉目秀气,笑起来温柔好看,简直有种如隔云端的不真实感。攸攸的眼睛比较像她,因此多了几分明丽生动的感觉,但到了露出表情、开口出声的时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越长大,越接近她记忆中那个男人的样子。她抵触和难以忍受的态度,儿子一定也察觉到了。所以最初还会按时打电话来问“妈妈周末有没有空”的孩子,逐渐销声匿迹,到后来就像是不存在了。

    女人丢下了水中的抹布,双手撑在水池边缘,感到自己眼眶发热。刚才那通电话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隐秘地牵动了她的心,让她压抑了很长时间、几乎以为已经放下的记忆,又重新翻涌了上来。

    遇到前任丈夫时,她在读大学,那男人是附近书店的老板。有次顾客的小孩把饮料翻在书堆上,被训得哭了,男人拿着一只木质小猫蹲在小孩身前安慰他,她推门进去,对那微微笑着的温柔面孔一见钟情。从此把女孩子的矜持全都抛下,堪称死缠烂打地追了两年,硬是磨到了他松口同意。

    直到结婚后,她才感觉到,那个男人表现出来的温柔,实际上是一片深潭的水面无论往里丢什么东西,都只有当时那一点点水花的回应,此后就悄寂无声地沉了下去。潭水永远不会自己涌起波澜,沉到潭底的东西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一个从不发怒、从不失控,什么都能够忍耐包容的人,要她怎么相信他有动过心、而不是仅仅出于同情或无所谓?

    她拼命地付出感情,为了那点水花,用尽全力地爱啊、爱啊,到后来终于开始觉得疲倦了。他们开始冷战——单方面的,再后来开始吵架——还是单方面的。那男人默默地都忍受了下来,对她的态度完全没有变化。最后她甚至都有点恐惧了。在一次格外剧烈的情绪爆发之后,她把离婚协议书扔到丈夫怀里,摔门而去,独自出去旅游了半个月。

    她连一个试图挽回的电话都没等到。

    半个月后她回来,发现地板家具已经积了灰尘。签好的协议书放在桌上,当时七岁的陆攸被拜托给了对门邻居。男人什么都没带走,从此从他们母子两人的生命中消失了。

    她从邻居家把陆攸领回来,情绪几乎崩溃。陆攸却连哭都没哭,还给她擦眼泪,安慰她说“妈妈不要难过”。孩子的小手软绵绵的,那么乖,她低下头,看到那张努力向她微笑的小脸——面对幽深潭水的窒闷和恐惧再一次地击中了她。

    第二年她就再婚了。那段婚姻也只持续了几年,却多少修复了她快要枯竭的感情。陆攸从初中开始住校,周末也不回家,偶尔和她一起吃顿饭。至于她现在的丈夫,脾气也好,但还会像个正常人那样,和她争执、互相指责、吵架再和好;丈夫带来的儿子和新生的小女儿,也会朝她耍脾气,任性捣乱。到了这一次,她才感觉自己是在和“家人”生活,而不是某种难以称为“人”的冰冷东西。

    不,那甚至不能说是冰。是冰还有能被焐化的一天,是空气,想用双手去捧都捧不起来。

    虽然偶尔有时,她也会觉得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过于残酷了。陆攸身体里也流着她的血,而她是一个情绪激烈、爱恨如火的人。陆攸和那个男人一样善于容忍,表现出不在意伤害的样子,内心却不一定也能一样地平静。只是她已经受不了了。在伤害和逃避这两个选项之间,她选了后者。

    甚至,那个男人也不一定是平静的。他只是藏得太深了,太深了

    像在黑暗里受伤,不愿让人看到疼痛,便像从来都没有痛过。

    她想,他们那样的人什么都不肯说,仿佛一辈子都在被动地等待,等着被爱,等着被捕获,等着被伤害,只有在决定离开时才会主动起身。这不是注定要孤独吗?要什么样的爱才能与之契合?必须永不动摇,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永远坚定热烈,充满从不熄灭的渴望。那样的话,落入潭中的就不是只能激起短暂水花的石子,而是咆哮着奔流而下的瀑布——这样绝对侵略性的爱,才不会在乎要什么波澜的回应,因为同意接纳本身就已经是回应。

    只是想一想,就令她觉得可怕。这是人世间可能存在的吗?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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