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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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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呵……”
  得到承认,他又低声的笑。
  然后松开了怀抱,自己阖目坐着,静了一静。
  我没有打扰他。
  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沉默的拥抱到于后来,被安慰者的表情比之之前似乎放松许多。许也正是因为这种放松,却使得此前能用理智压抑下去,而变成深处厚重大石的那些阴郁,生出尖锐的棱角,一层层穿破阻碍,泛了上来。
  等到听到外面一更的钟响,他睁开双目望向窗外那一片依然朦胧晕黄的灯光时,脸上的神情,我以为已经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了。
  悲伤。

  无悔执途
  
  我看着景元觉缓缓起身,越过桌案,穿过空旷无人的殿阁,只身站在紧闭的大殿门前,顿了一刻,伸出双手。
  “吱呀”一阵轻响,两扇雕花的木门应声而开。
  今夜皇城的天空依旧如同昨日,星光微现,凉风习然。只是墨幕下的重重宫闱,其中有些东西一旦揭开,已不可回头的改变。
  我听见景元觉以不甚洪亮却平稳的声音宣告,周肃夫多年结党,飨官营私,如今罪条坐实,为避大祸自入宫请死,而朕获证确凿,一概罪罚,明日早朝将有定论。
  大殿被外面熊熊的火光照亮,门内景元觉的轮廓,就像是光明和黑暗交接处的一道剪影,遥遥不可触及。俯首御案上那本栗色的锦缎小册,还有其下厚厚一沓牛皮捆束的密信,却近到看来分外扎眼。
  这一番速起速散的宫内骚乱,一度围而又撤的周府和南省,一夜跑马不歇的城内各道——伴着景元觉在殿门口说的寥寥数语,到不了明天早上,就会被一切需要知道的人知道。
  今晚对很多人来说,将是个无眠之夜。
  但是当内宫的福兮、天禧、永寿、甘泽四道厚重的大门紧紧闭起的时候,那些外面的流言和猜疑,无论是喜是忧,已被牢牢挡在墙外。
  景元觉宣定襄王和郭怡在弘文殿小议。出了殿,我将蒙恒留在那里,独自回头。
  平日不显寂寥的重华殿,此刻沉静宽阔。一人在偌大的厅堂中踱了两个来回,出门命侍候的小公公温一壶酒,送入寝宫。小公公识趣,不仅温了一壶不伤人的黄酒,还着人做了好几样清甜的小点,置了一个端盘,一起送进了偏殿。
  一直等到三更,景元觉也未曾回来。
  我想事态突然,万般头绪皆需整理,他亦可能今夜赶着处理一些事,许要亲自到城中或是城外布置,晚归或不回来也是正常。但随后又转回自己初时的判断,既然周肃夫的本意是扶持外甥,他已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只需顺力而为、平稳衔接,方是上策。那么为了大局着想,还不如早早归宫,自然过渡……
  想来想去,并没有得出一个合理的结论。只徒然枯坐,后悔离开弘文殿时自以为是的避嫌,也不曾问过景元觉的想法。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倒是自己此刻的心态竟如家中的妇人一般,全悬在外出未归的人身上,只差倚门翘首,期期以盼。
  扪心自问,也不知曾几何时,已这般在乎。
  待得鼓楼的钟声渐渐远去,温酒的热水换过第三巡。庭外终于响起熟悉的脚步,我迈出殿门,站在檐下内廓相迎。
  景元觉披了一件墨色的披风,将颀长的身形恰到好处的隐没在浓厚的夜色中。刘玉吊着手灯伴在侧旁,照见他手上端着的一只方形木匣,不大不小,不长不短,正好用来装进一沓信函。
  白日丰神俊朗的脸上带着三分倦累,三分落寞,却在将上阶级时止住了脚步,仰头看着我,微露一丝讶色。
  诧异间,听他缓声叹道,“如果没有记错……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迎我。”
  多少呼之欲出的慰问,被我吞进喉咙,咽回腹中。
  仅仅是其人眼中一抹微弱的暖意,却得全力忍住满腔泛起的涩然。我拂袖回转,让开身后的入口,“还不进来。”
  他在原地轻笑。
  侍卫都留在门外,屋内只有宫烛垂泪,一壶温酒渐凉。我等景元觉解下披风的时候,为他斟了一杯酒。
  右手仍然僵硬,做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也漏出半杯的琼浆。景元觉一直皱眉坐着看,待酒杯颤巍巍端到他唇边时,不推辞饮了下去。然后从我手边接过酒杯,自己倒满,自斟自饮起来。
  一杯,两杯,三杯。
  直到我拉住他举杯的手,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景元觉望了我一会,垂下眼眸,用三根手指轻轻旋转青玉的空盏。酒杯几回盘桓,他挑起眉,对着指间露出齿白,“不是打定主意要灌醉失意人,让他早早上床,睡熟一觉?如今几口下去,又犯了犹疑。”
  是啊,本想如此。
  我不与他争执,只是掰了一块绿豆松糕捏在手里,塞进他的嘴。
  眼前有一双细长的凤目直直盯着,专注,凝神。相比之下,其下两瓣唇间的入口吞咽却谈不上配合,硬塞之后,尚落下不少绿色的颗粒。
  彼时景元觉任由我在他脸上动手,以指腹抹去糕饼的残渣,以袖里擦去溢出的酒水,仍旧一瞬不瞬望着,终究在一个间隙中,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很是高兴,也很感激,可是苏鹊,不要替我担心。”
  动作停顿一下,他捉住半途抽回的手,站起身,似叹又似笑言,“前日我同你说过,吾本无心就天下,奈何天下成就吾——今日,不过是更应了这句话而已。”
  我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木匣上。
  庸庸无奇,不知凡几。
  轻到单手掌托的分量,压在桌案一角,却厚重若镇海泰山。
  “你已看过了?”
  景元觉眸光在盒盖上一扫而过,微微点头。
  这一刻,我已提前知道很多人的命运。领头人的临阵倒戈,好比釜底抽薪,根上一刀,会使得参天大树,轰然倾倒。
  如若,那个领头人一开始就存心反间,长久的经营,好比危枝筑窝,好比塔尖累卵,大风一起,会使得骇世杰作,荡然无存。
  景元觉看着我,等着我飞远的神思回转,“不问我要怎么做?”
  不需问。
  我含笑摇头。那小小的一个匣子,拘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摆在桌上随意他处置。何等权重,何等威仪,可是到头来君主待罪仕的,又无非三条老路,杀、赦、信罢了。
  以他人的才智,我不敢说。但是面前这一位却可叫人放心,大概,不会辜负为他备下这份重礼之人的心愿。
  而我更想知道的是,他们甥舅两人在那间空寂的殿堂里漫长的一个时辰,屏退外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需要周子贺用上相府最后能调用的兵士,重重包围弘文殿,阻挡外人一切窥探,消散于暮光中的一个时辰。
  可是我也明白,这个问题我不该问。
  无论我有着什么样的推断,无论内情如何。无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隐晦的居心,什么样复杂的考虑——这一条,不该为他人所揣测,不该为他人所议论。
  事情,就让它向着那位所希望的方向来解释罢。
  事实终有大白的一天。
  思绪悠悠远飘时,景元觉忽然抱住了我,埋首于我的颈项。轻轻的一阵厮磨过后,他稍许推开距离,“在我还能管得住自己的时候,去别殿睡吧。”
  我杵在他怀里,不由笑起。
  真相此物,也许就像是埋藏在沙砾中的宝石,虽然引人神往,却不会轻易消失。而在一场也许会耗尽心力、难以预料后果的漫长探索之前,我所关心的——所应该关心的,唯眼前人而已。
  只有此人,会用这种特有的、口是心非的温柔以待。尽管虚伪、狡诈、冷漠、狠辣,这些该死的,符合一个帝王所有阴暗的特色他全然不落的拥有着,仍然诱惑我从最开始到现在,为这一丁点、一丁点儿时隐时现的温柔……深陷重楼。
  于是,又为这明知故犯的错误付出了代价。
  “你比我还倔呢。”
  景元觉托开我要在他脖子上留印的唇齿,一俯身倒转了两人的位置。
  我以为以这样的速度,一定会压坏桌上的盘盘盏盏。但是他的袖摆先行拂过,地上哗啦啦一片清脆,背脊只是抵住稍嫌硬直的桌板。
  旋转中一片飞扬的光华,接续袭来的吻带着需索,带着急切,使我在他的唇触上之前不自觉的后仰,又被硬梆梆的木头磕回。好像前一刻还是如水般的温柔,下一刻,已经燃起了滔天烈焰。
  但是深入时,这个吻却远离了以往的甜蜜。而是带着苦涩,甚至带着血腥——
  咬破了我的唇,他兀自浑然不觉。
  肌肤相接的地方,每一处都充满了温暖的热度,但是胸腔中的某一点,仍有着清冷的伤怀。
  为了放弃那一点,阖目感受。
  景元觉的动作,会使人在恍惚中产生错觉。像是干渴的人需要水,像是醒来的人需要光,像是溺毙的人需要空气,像是中箭的野兽,需要痛苦的咆哮——
  这些都是我求而自得。
  所以,我认了。既然一开始不曾推却,现在就理应包容。初刻的僵硬与惊骇之后,就该当放松身体,由他匆匆撩开衣袍,由他探入内里,由他带着掠夺的意味,确认我的存在。
  我在。
  大覃暄仁四年五月三日,大朝群臣。
  众人及入,见礼部尚书周子贺伏跪于太和殿门外,时人皆绕避,无一妄言。卯时正,帝临朝。
  言有要事奏报者,廉王递表一份。表奏称:周肃夫罪犯结党,多载营私,实我覃朝文臣首恶。唯念其佐君多年,功错相减,女周妤如掌后宫为后,子周子贺领礼部之首,皆无过祸及社稷。内宗有恶,公族隐讳,国眷同室,休戚相关。今念其穷途求返、尚有一片悔改之心,拜请陛下网开一面。
  又有鸿胪寺卿陈荀风、散骑常侍郭怡称同。
  静默半刻,帝准奏。
  旨下,令削周肃夫一切官职俸禄,留覃安贤侯之名,遣返封地,永不叙用。其子周子贺盲从不辨,愚孝毁义,渎职礼判,败坏臣纲,令官降三级、停俸一年,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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