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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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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闻哥来我府上那次又是你,今天我才又见到了令姐,嗯……是不是?”
  “你、你——”
  她脸色一下转沉,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厉气,抓着短剑的手一抖,连声音也透出几分威严,“你怎的看出来的!”
  没想到玩笑的后果这么严重,我给这惊人的气势逼得直后退一步,才贴墙站着苦笑,“等一下,等一下,这位……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怎么称呼?”
  美丽却严肃的眸子在我脸上转了无数个来回,仿佛想要从其上非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可惜我真的是就不明所以,如此真诚无奈的一张脸上,更不会有什么答案。
  最后她缓缓放下短剑,放松身体,犹豫片刻之后单膝跪下,对着我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女礼。
  “二爷恕罪!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以下犯上,还请二爷海涵……奴婢柳氏氤飞,楼上的那位是我的孪生姐姐,柳氏烟微。柳烟飞,原是我俩在京城合用的一个身份。”
  “哦……我说世上,怎么有如此相像之人。”终于彻底了悟,我伸手托她起来,想起刚才黑暗中她那惊悚的突然亮相,至今还心有余悸。
  “氤飞,你刚刚差点吓死我……”
  捂着心口喘了把气,可不是,上面柳烟微的琴声还在缭缭传来,这种感觉真是说不来的怪异。
  柳氤飞见了便皱眉道,“二爷早已识破,却何来的惊吓之说。”
  我摇头,你试试,在深深的地下面对一张刚刚才见过的脸。“我真的吓到了,氤飞,你该对自己和令姐的相貌有信心……”
  “那,二爷是怎么知道的?”
  ……
  这倒把我问住了。刚刚一见到她,惊愕之下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一瞬间很直接的就得出了结论,具体的细节,则完全没去注意。
  我想了想,试探的问,“你们用的香料不同?”
  “我和姐姐所用香料,一般无二。”
  “你们性格有异?”
  “人前我们刻意掩藏性格之差,想来不至于泄底。”
  我皱着眉苦思,半晌道,“你叫我二爷,你姐姐一开口,先叫我苏大人?”
  “二爷!”
  柳氤飞望着我,满脸严肃不满之色,“事关重大,二爷莫开玩笑,还请告之氤飞和姐姐行事,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好再说笑。
  “其实也不是哪里出了破绽……”
  “你们俩姐妹,身形样貌和声音几乎没有差别,就是一直有点奇怪——花魁柳烟飞,因为左眼下一颗小泪痣被称作楚楚动人,可你们每次出现,泪痣都有些微差别。”
  端详她左脸颊上那一颗米头大小的痣,细看之下,我不禁失笑。
  “本来以为之所以常有区别,是柳烟飞为求韵味,故意点上一颗泪痣。现在想来,烟微有痣,氤飞其实无痣吧?人手点的痣,位置每每毫厘之差,况且痣上施粉和粉上点痣,颜色还是有所不同……”
  柳氤飞瞪我半晌,伸手去摸脸颊,又不信道,“怎么可能,就因为一颗痣?”
  就因为一颗痣。
  我诚恳的解释,“点得如此精巧,别人当然是看不出,可你忘了,我靠替各种美人研画工笔仕女图混吃饭的啊。”
  ……
  柳氤飞张着一张樱桃小嘴,愣是半天说不出句话来,最后挫败的叹一口气,“……是啊,白莲公子如炬双眼,我怎的这样糊涂,糊涂!”
  瞅着那把还提在手里的宝剑,我是万万不敢显出丝毫得色,只贴着墙干笑两声。再想来想去,也只是抖着胆把个心头里埋了好久难解的疑惑小声问出口,“那个,你们姐妹俩个,谁又是柳十七?”
  原来终于有我也不知道的事了,柳氤飞这回倒开心,笑得眉眼弯弯,一阵点头又摇头道,“二爷……我是,可我姐姐,她也是……”
  原来如此。
  虽然没见过,我早知道长夜庄有位柳十七,却一直不知原来是对双姝柳。这姊妹二人分饰一角,难怪长夜庄在京城的情报和刺杀,都能做到如鱼得水。
  哎……
  不免暗自叹息,早些让我想明白这其中关窍,刚才在小院里,我也不会对柳烟微的生分有礼那般不耐。
  正要接下去,密室另一侧隔墙传来嘶嘶的石砖磨地声,柳氤飞立刻警惕的后退数步,蝙蝠一般无声无息的贴到对面墙上。
  一道石缝出现,墙壁上现出一道石门,打开之后,柳胤飞放下短剑,单跪行礼。
  是范师傅。
  密室简陋,只得桌椅冷茶,不是长话之地。
  范师傅行色匆匆,也无心长谈,他遣了氤飞出去密道里侯着,便开口直切题意,“明王殿下还在北邑未归,京中竟然起了这么大的变故。景元觉——真是养虎为患!”
  一下想起昨日冬狩的结束时和今日朝议上的翻脸露出厉色的人,心头余撼尚存,我默默压下胸中的起伏,深吸一口气。
  “四年藏锋,锐尤胜昔,此人……”
  那一双骄傲又凌厉的眸子忽然间浮现眼前,一阵无端的心悸,怦怦震动胸膛,只得捧起茶盅饮了一口。
  “……此人深不可测。”
  一声脆响,是范师傅重重将茶碗按在桌上。他一时气苦,望着犹自在桌面上打着转的茶碗盖子,气得说话的声音直打着颤。
  “前一阵子京里京外一直有暗地里的卫军调动,捕风捉影的去看,又没什么实际的线索,平白浪费了好些人手……结果不但是周肃夫那个老匹夫给蒙在鼓里,我们的人拿到确切的消息,青麟卫那帮人也早已经把该抓的人都抓了个干净,城防、宫防、东西市——好大一座变了天的城池。哼,该死的小狐狸,比起他舅舅当年下手之狠辣,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一旁安静的坐着听着,我忽然想到,以前我小,后来又离了庄,说起来和范师傅认识七年,这般端坐谈起正事竟然还是第一次。
  碗盖终于停止了滚动,安伏在老旧的梨木桌正中。
  范师傅突然转了话题,“当年我们下山时你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一句话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门,往事点点,慢慢浮上心头。
  永秀九年,先太子景元历于查访蜀郡腐弊案归来途中,遭腐弊案党徒胁私不从,报复毒杀。太子素行贤仁,上下称颂,灵棺入京致先帝哀绝震怒,一月内处斩连坐蜀郡涉案官吏千余人,举国震惊。
  ……而哀伤之下,朝中一直储位虚待,群臣虽多以拥立二皇子为主,却未及太子孝满提请和议立诏——永秀十年十二月,覃惠昌帝在汤泉宫入汤时不慎跌倒摔伤头部,隔夜不治驾崩。
  先帝促崩,当时唯一在汤泉宫陪驾的五皇子淙王景元茂立刻封锁消息、封闭行宫、隔断京城出入通路,又连夜派人通知他在京郊封地的交好、三皇子珲王景元广回京称帝——等到半月后远在北邑戍守边关的闻哥得了消息回京奔丧,只等到京中兄弟相残后,珲王倒毙,淙王下狱,以内阁三大臣周肃夫、付梓基、吴焕为主的大臣们扶持硕果仅存的四皇子,成王景元觉登基的结果。尔后不到半年……周肃夫巩固朝局,整肃内廷——
  明王失势,不得不踏上假死逃亡的路。
  闻哥选的是一条回到他戍守多年的北邑的路。
  于是他往北逃,往山上逃。
  而当时的苏伯带着我,往南逃,从山上往山脚逃。
  然后就在那长长雄伟的云雾山脉的山脚下,冰天雪地的一片白茫茫中——不期而遇。
  说起来可笑,那个时候,堂堂的覃朝第一王隐姓埋名,抛家弃府,舍弃了一切身外之物,只得十数个生死相随的亲卫跟着,在雪夜里的寒凉里,一身风霜,百里疾奔……那种落魄,那种心酸,世人何曾知道?他其实,真不比我好上多少。
  然而冥冥之中,一切仿佛自有天数。时、地、人,和那人的一念之善……一条小命,于我便重如泰山。
  一路的辗转,后来上了云雾山的北侧,高于天际的吹雪峰上——便有了一座灯火悠然,照亮云端的长夜山庄。
  北方自古苦寒,何况是凌于云上的山庄。那里终日里下雪刮风,安静空寂,极目总是单调得心惊的白茫,一切的一切都远不比生养我的江南……然而在我清晰的记忆中,那偏偏是一个无比温暖,无比明媚的地方。
  山中生活清苦寂寥的紧,也唯有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才能仅记得那些欢声笑语,那些桃源逍遥。
  我记得那样清楚。那些云上的日子里,闻哥闲时教我读史,倦时搂我同眠,发呆时,就顶着脸上的两只乌龟任我蹂躏;芸师父,每日里不知疲倦的要我练桩提水,偷懒不从,她就一根鸡毛掸子打得人上窜下跳,直叫生不如死;瘦瘦的马四爷,每逢春暖花开,他就带我爬树上墙的逍遥,还时不时窜到各房顶上去掀瓦浇下一瓢冷水,惹得整个庄里后来人人都备起了长竹竿随时防备梁上的不速之客;胖胖的赵七叔,他一逮着机会,就领着我满山满地的逮兔子捉虫蛇,捉到就地分赃烤着拆吃下肚,弄得一年过后一片山林寂静,兔蛇无踪;矮矮的公孙九,他最喜欢使唤我捣药烧火煮药汁,终日就以补死他唯一的小药人为目标,没完没了的灌汁充填,灌得人后来每次看见颜色稍有怪异的汤汤水水,就直接一股脑的吐得一地稀里哗啦……
  虽然明知道,所有长夜庄的人都是早已不该存在的人——然而天涯沦落,不求独醒,依旧乐在其中。
  乐得忘了往昔,忘了将来。
  直到暄仁元年,也就是两年半前,常常外出的范师傅带回北邑边防一封文书,山庄灯火通明,亮了整整的三昼夜,闻哥做下了决定。云上苍龙究竟不是山中青蛟,他要重返京城,他要东山再起。
  好说歹说,只是他,死活不肯带我同行。
  当时我跪在大堂泪流满面、信誓旦旦说出口的话,我怎么能不记得?
  ……虽然无论怎样撒娇使泼,怎样死缠烂打,怎样水漫金山,他仍然把我敲昏了打包扔上马,丢在广平。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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