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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嫁-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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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头一夜,霍时英抓住了一个营房夜半聚赌,领头的两个被罚了五十军棍,傍晚召集起整个军营围观,正打得热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噪杂的声响,台下一帮被憋坏了的小子忽然都直勾勾伸着脖子往营门口看。

霍时英转头望去,只见山坳转弯处,正转出大队的人马,蹄声阵阵,夹杂着辘辘的车马声,半盏茶的工夫,营门口迎来两队高头大马的侍卫,一辆漆黑的檀木马车辕辘而来,停在大门口,一帮小子们都看傻了。

霍时英看着福康从车上下来,再转身迎下一人,一双白底黑帮的皂靴一脚踏出车门,“啪嗒”一声落在泥地里。

皇帝穿着常服,但霍时英不敢不去跪迎,她大步下了高台,急步赶到营门口,迎着圣驾毫不含糊“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高呼:“霍时英,恭迎皇上。”

身后跟着大片跪倒的声音,万岁之声震彻山谷,青蓝色的长袍在霍时英的眼前停了片刻,然后一晃而过,福康跟着离开,低沉平稳的声调在她的营房门口响起:“平身吧。”然后开门关门再无声息。

霍时英被晾在营门口,没有口谕让她起来,一帮侍卫在她的大营前面大摇大摆地安营扎寨,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半个时辰后福康终于施施然而来,他站在她面前拖长了腔道:“皇上口谕,霍时英平身。”

霍时英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沾了半身泥,她对福康笑笑:“福大人好。”

“不敢。”福康不冷不热的,“皇上宣都虞侯觐见,都虞侯随小的来吧。”

福康扭头就走,霍时英苦笑着看看自己半身的泥水,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的工夫,霍时英的三间小矮房就换了主人,皇上安坐在堂屋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里,她住的这个房子依山而建,釆光不好,太阳一下山,屋里基本就剩一点朦胧的微光了,皇上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霍时英进到屋里,福康反而出去了,她看了看坐在那儿的皇帝,还是走过去正经地跪下道:“给皇上请安。”

“喂。”皇上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腔调,过了片刻才道,“你起来吧。”

霍时英起身,终于轻松了一些,屋里实在是暗,怀安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她只好自己去桌子上把油灯点亮。

屋里亮起一点微光,霍时英一扭头,就看见皇帝正直直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装没看见一样转开头。

“你刚才干什么呢?”皇上开口问她。

霍时英把火折子放回桌上,垂头回道:“昨天夜里抓了两个聚赌的士兵,刚才正在打他们军棍。”

“哦,打完了吗?”皇帝慢悠悠地问。

霍时英犹豫一下道:“应该是打完了。”

皇上“嗯”了一声站起来,四下走了两步,霍时英站在一边看着他走到窗前,往外面看了一眼,转回头抬头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四面墙,其实霍时英真心觉得她这屋子破烂得可以,屋顶是一层瓦,连个罩顶都没有,四面墙上空空荡荡的,屋里就一桌一椅,几个凳子还破破烂烂的,真没什么好看的。

皇上看了一圈,转过来跟她道:“你这里挺冷。”

霍时英马上一躬身说:“您稍等,我去让人生个火盆。”

霍时英转身出去,叫来几个杂役,跟着怀安一通忙活,在屋子的四角各放上了一个烧得红旺的火盆,这些事原本应该福康干的,但霍时英出去转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他的人。

屋子里终于暖和了一些,霍时英又让怀安上了茶,皇上一直坐着看着她来来去去,不吭声也不动,茶端起来喝一口也是意思意思,眼神始终就是没怎么离开过她。

霍时英硬着头皮当那道目光不存在,屋里收拾停当以后又上去问:“皇上,您可是要在这里用膳?”

“你说呢?”皇上估计是被她一句话气着了,撩着眼皮看她脸上的神情颇有点哭笑不得。

霍时英镇定地应了一声,又转身出去,招呼人来做饭,皇帝当然不能跟着她吃大锅饭,于是把营里的大师傳和几个杂役都调了过来,她站在门口指挥人干活,一转头又和皇帝的眼神对上。

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窗前,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他是静默的,又或者压抑了许多的情绪,有些哀伤,霍时英不由自主地与他对视,但最终还是若无其事把头扭了开去。

晚饭就在堂屋里的小饭桌上吃的,平时那桌子只有霍时英和怀安两人吃饭用,狭小而逼仄,坐在矮凳上,衣服下摆都要拖到地上去。

皇上没召人来伺候,也不要霍时英在一旁伺候,他自己在小板凳上坐下,指指对面,什么也不用说霍时英也知道是让她坐。

大师傅虽然拼尽全力了,但桌上的饭菜依然是简陋的,皇上端起饭碗就下筷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霍时英坐在对面看着他的手都比那瓷碗还要白,衣服下摆真的掉在地上沾了一层灰,心里生出一些罪恶感来。

吃了饭,喝了茶,霍时英看着时辰,禀明了皇上出去巡营,全部营房去敲打了一圈,回来已经是月上中天。

远山寂静,偶有几声虫鸣,唯有她的屋里亮着一盏油灯,霍时英在房门前站了一会,窗上有投下的人影,他依然在灯下安坐,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为了她取舍的那最辉煌的心动。那漫天暮雪下惊心动魄的一遇,她从没有忘记,此番圣驾因何而来,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可是他们自己却都心里清楚,霍时英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而皇帝也不捅破,他也许在等着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带着一身寒气霍时英推门而入,屋里潮湿惯了,被几个火盆烤着,还是凉意袭人,皇上枯坐良久,迎着她进来的目光依然平静。

霍时英拉过一个矮凳,在皇帝脚边的火盆边坐下伸手烤火。

“冷吗?”皇上问她。

霍时英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冷的。”皇上把火盆往她脚下踢了踢。

霍时英往盆里加了几块木炭,问:“皇上晚上打算歇在何处?我去安排一下。”

“你有地方给我歇吗?”皇帝盯着她的后脑勺,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地问她。

霍时英扒拉着盆里的星火,埋着头回:“营里简陋,皇上要是不嫌弃,就歇在我房里吧。”

“我歇你房里,那你歇在哪儿?”

霍时英闷着头说:“我……我到哪里都能凑合一晚上的。”

“那我今夜不打算歇息了,就和你秉烛夜谈可好?”皇帝的语调骤降,口气瞬间变得冰冷。

霍时英始终不抬头,半天才讷讷地道:“这……传扬出去始终名声不大好。”

皇帝嗤笑:“你还有名声吗?”

霍时英顿在那里,想想经过周展那一事,顾二郎上应天府、大理寺一折腾,她霍时英在外面也确实是没什么好名声了,她回不上话,干脆也就不说了,沉默地坐在那里。

后来皇帝终于正经地说话,他一开口,语气中暴露出一丝疲惫,他说:“霍时英,你能不能安安生生地待着,少折腾一些事出来?”

霍时英张张嘴,觉得无从辩解起,只好垂头道:“是。”

皇帝看着她的头顶,长叹一声,靠进椅子里,他幽幽地道:“我知道你的打算,但我是不能放你走的,你可明白?”

盆里的炭火蹦出一个火星,烧到霍时英的袍角,她伸手拂去,没有说话。

更深夜重之时,火盆里剩下一片灰烬,霍时英抬头看去,皇帝一手撑着额头靠在扶手上已经闭目睡去,她起身去厨房重新生了火回来,把火盆放在皇上脚边,又转身出去,片刻之后她拿着自己的一件大氅又回来,站在边上看了他了一会,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把大氅盖在他身上,转身出去,守在了门口。

她一走,门内的人就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毫无睡意,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的那道暗影,目中流光浮动,欲喜又悲,最后垂下眼睑,把一切都掩盖在了那道阴影下。

翌日清晨,皇帝从屋里出来,霍时英在外面站了一晚上,吹了一夜的山风,浑身冻得僵硬,皇上走出来与她并肩站在一处,看都没看她一眼,目视着远处的山峦,良久后冷淡地道:“去传他们起驾回宫吧。”

大营外的侍卫营一声令下开始收营,皇帝在一片忙乱中走向马车,霍时英送出大门跪地恭送。

皇帝登车前,转身冷冷地看了她片刻,然后道:“霍时英,你回去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收拾干净了,等着接旨吧。”

他说完这句便上了马车;片刻后车里又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要是收拾不干净,我也不介意亲手给你收拾。”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脆亮的关门声,大队人马缓缓启动,马车绝尘而去,独留下霍时英一人跪在当地。

皇帝走后,霍时英总觉得心里像扎了一根刺,让她坐立难安,熬了一天,转日安排好营中的事务,中午启程往京城赶去。

入夜之后赶回京城,一路往城东奔去,巷子口停了一辆印着裕王府私徽的马车,霍时英心里一惊,提缰冲进巷子,周展的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霍时英远远地勒住马头,心一直沉到底,她没想到皇上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霍时英放开缰绳,任由马踱步走到跟前,她下马,一步步走上台阶,动作很慢,和里面出来的一个人迎面碰上,看见那人的瞬间,她迈上最后一节台阶的脚如何也抬不起来了,整颗心彻底落到了谷底。

出来的人是韩棠,他是韩家出事后唯一一个没有受到牵连的人,他依然在朝,他和霍时英有着不错的私交,他欠着皇上莫大的人情,他的学识渊博,他的口才也不错,他是唯一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看见他霍时英就知道生命中一些她渴盼的东西将最终离她远去,而且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去追寻。

霍时英不知道她此时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她在面对人生最惨烈的境遇时,从眼里流出来的都是血,但这一刻她的眼中泛起了水光。

她连走进那个院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沉默地转身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时英。”韩棠的语气里带着心虚的底气不足,就在刚才,他刚刚才用激辩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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