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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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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里的奶茶也喂过去。

因为冷,能清晰感知到那暖流是如何途径喉咙,向下,流到胃里。

“你和人家聊什么呢?”

“他说昨晚那对小夫妻被冻得不行,大吵了一架,也不看日出就去市区了。”

是好冷,和他挤在床上明明还出汗,等独自裹上棉被躺着了,不到十分钟脚心手心都冷了。冻得不行。

下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了,路炎晨将她的头扳过去,面朝东方。

遥远的地平线上有光出来了。

清白的天,云梯一层层叠上去,四周没什么大的障碍物,空旷辽远,都是雪,只有天和云被渗成了绯红色。红色很快褪去,刺目的金光落在了眼皮上……

寂赖中,路炎晨手压在她眉上,替她挡下晃眼的霞光:“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她声音小,险险就湮灭在晨风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头顶上的路炎晨低声说:“晨晓。”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天边那万丈金光像有着滚烫的温度,烧灼着她的脸。

路炎晨漆黑的瞳孔被霞光渡了一层光膜,亮得骇人,垂眼看她。

虽没荷枪实弹做到最后一步,可在他心里,从昨夜起归晓就真和他老婆没什么差别了,所以此时看她的目光很是不同。是那种,在看自己女人的眼神。

日出后,天又飘了雪。

那对小夫妻走后,他们就成了这家唯一的、名副其实的贵客。

在内蒙做客是很幸福的事,主人都是由衷的,让人无法抗拒的热情好客。

归晓上次和小蔡来,也是在路上遇到根本不认识的一户人家,只问了个路,就被拉进去塞了一碗奶茶,还有一把肉干,弄得她极手足无措。

眼下这段晚饭又是,幸亏她是女的,不用被一直劝酒。

可路炎晨完全逃不掉。

那个早晨和路炎晨闲聊的老人家,劝起酒来,绝不含糊。归晓也听不懂他话里大部分内容,眼见路炎晨不停喝,推都推不掉。

身边小孩子拿着遥控器,从蒙古电视台跳到央视,又跳回来,两种语言不停切换着,被路炎晨那个战友骂了两句,调回到归晓能听懂的台……归晓撑着下巴,肩挨着路炎晨的的手臂,看他手里的酒碗被倒满,喝干,再添满。

他衣袖口早撸到手肘上,烫人的皮肤,一遍遍摩擦过她的手臂和肩。

归晓只觉得自己的心随那一波波漾开的酒水,也荡开了涟漪,悄声说:“少喝点儿。”

路炎晨若有似无地笑着,摸出在震动的手机。

陌生号码。

他想了想,猜不出是谁,和还在举杯要敬酒的老人家打了个招呼后,出去接了电话。

他战友难得能和归晓单独说两句话,立刻搬了凳子凑近:“嫂子,你和晨哥怎么认识的?”“初中同学,他读高三时候我读初三。”

他战友更是来了精神,让归晓讲讲做学生时的路炎晨,归晓凭印象回忆,讲了不少。

半个小时过去,厚重的防寒门帘才被重新掀开。

路炎晨示意她出来。

归晓疑惑看他,推开椅子出去。钻出门帘就被迎面风雪吹得打了个冷战,路炎晨将她的围巾拉起来,绕了两圈后,将手机倒转过来,递给她。

归晓没懂。

“你父亲。”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路炎晨又将手机递了递。

带着温热体温的手机落到她手中,路炎晨也没旁听的意思,绕过帐篷,狭长的黑影慢慢消失。归晓一念间想了无数的原因,这个电话是怎么找到他的,而父亲又说了什么,最后将这段通话的结尾交给了自己。

她平静了会儿,将手机放在脸边,停了几秒后方才叫出声:“爸。”

“晓晓,”那头的声音沉稳而又严肃,“我和他谈了几句。”

她背过身去,避着风。

电话时间不长,大意是潘浩前些天带着不少礼去给父亲拜年,提到了从内蒙回来的路炎晨,那对小夫妻是当喜事说的,可对归晓父亲来说他的名字非但不陌生,还有着让人不好的印象。于是就有了这个电话,归晓早就有觉悟这件事迟早有公开的一天,就是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仍旧这么不留情面,直接找到了路炎晨的电话。

那边说了一大套的话,归晓都不出声。

直到父亲提到了他为什么离开部队,声音明显沉了不少,让归晓去自己问问清楚,路炎晨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离开部队的。要不是立过大功,又有人一直帮着说话,怎么可能特招去训警,可好不容易定下的机会,他又不想留在内蒙,要回北京了……

父亲话语中有极大的不满和不屑:“晓晓,他再找你,你以为还有感情吗?就是因为他想转业回北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还记得你赵伯伯的女儿吗?就是太单纯……”

“他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找得他,”归晓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准确说,是我死缠烂打,求他和我和好的。”

可电话那头的人仍旧和过去一样,从不会顾虑任何人的处境和感受,只强调绝对不会同意他们谈恋爱,结婚更不用想。对归晓父亲来说,路炎晨和多年前没什么两样,过去是个一无是处、毫无志气的小子,只能靠去当兵混日子,这才好不容易混出点样子,又被打回原形,烂泥扶不上墙。

和过去一样,就想通过和归晓在一起改变人生。

归晓一句话没争辩,断了线,窒闷感压得她喘不上气。

在她和父亲讲电话的前面半个小时,他和父亲说过什么,听到过什么,她根本想象不出,或者是不敢太深想。

雪太厚,走不快。

她绕了个大圈子,气喘吁吁地扶着一个没人住得蒙古包外墙,终于看到路炎晨就拽了早晨看日出的那个长凳上,在拴马的棚子旁坐着,微撂着右腿踩上木栏杆。

看着远方,安静抽烟。

归晓冻得不行了,跑出去,将手机塞进他棉服口袋里,从他身后环臂抱住他,悄声问:“这里信号不好,你刚才……也是这样吗?”

路炎晨没说话,将烟尾咬住,把她的一双手合在掌心里揉搓着,给她取暖。

第二十一章丰碑与墓碑(3)

归晓在心里几番掂量,还是决定明说,她和路炎晨从小的相处方式就很直接,该说什么说什么:“我爸和你说什么了?”

路炎晨咬着烟,半晌才蹦出俩字:“忘了。”

“认真问你呢。”

路炎晨借月色,去看她修剪整齐的圆弧形指甲,嘴边带笑,将撂在栏杆上的右腿收回来,归晓看不到他的脸,慌牢牢的,将他的头扳过来。

这动作太突然,路炎晨没来得及吐出的一蓬浓烟,全落到她脸上。

归晓一瞬被辣呛得没说出话,路炎晨挑眼瞅她,优哉笑着,手里抽了半截的烟往雪地上一丢,单手将她按到怀里,就在这黑布隆冬连半点灯光都没有的、还算是能看出来是个马棚的地方安静地抱着,抱了好一会儿。

归晓也回抱住他,呵出来的热气一股脑顺着他领口缝隙灌进去,温柔,也湿热。

路炎晨低头凑在她耳廓上,又微微叹了口气,才说:“一股膻味儿。”

归晓窘意上涌,推他。

远处,久等两人不回的那位好战友同志,冒着新一轮的风雪出来找了,正瞧见从未见过的路炎晨逗老婆片段,真是如见着第九大世界奇迹一般,“哎呦”了一声,乐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路队我今天也算是开眼了。不过路队啊,你在我们家冻牛粪堆边上和嫂子逗闷子,也真不怕委屈了嫂子。”

归晓一瞥,原来旁边围栏里那一堆堆被草草遮掩住的是牛粪。

……

晚上回到他们睡得小蒙古包里,路炎晨特地往铁炉子里添了不少煤,烧得比前夜旺了不少,他将灯关上,摸到被子里就是归晓光着的半截胳膊,归晓的呼吸声极细微,却撩得他如坠迷雾,不绝将眼闭上,彻底在黑暗中让自己清醒。

“刚我翻了翻你的行李袋……”归晓小声问,“你怎么这么会骗人?”

“骗你什么了?”他一下下去亲她的耳朵,再用唇蹭蹭,有种反复厮磨的温柔。

“自己心里明白。”

他答应着,承认有件事确实骗了她十几年。

归晓心往下重重一落,以为是和他家庭有关。

岂料他又说:“我小时候是左撇子,后来读书被强行改了,也就家里人知道。”

左撇子?归晓思绪打了个结,缓了半晌明白过来,不敢相信地推他,去看低低笑着的他:“我说呢,怎么可能有人能左手单手就赢我……”

十几年后揭晓的谜底是:路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骗子,太奸诈了……

归晓忍不住在棉被里狠狠踢他,滚去他身上又是拳头又是牙咬,到最后自然又抱着滚到一处去。还是要做不做的,两人都落了个浑身潮热,颠来倒去全睡不踏实。归晓将腿伸到空气里想凉一凉,漆黑夜里露出那么一截大长腿,晃眼得很。

肢体上和视觉的双重冲击,让整晚喝下去的酒精都成了奔腾而下的泥石流。

昨夜干过什么,都历历在目。

归晓的汗在手心里那种黏腻湿滑的触感都还记得。

酣醉之时,深爱的女人在怀里,这种事一闭眼下去也没什么做不得的,可偏就是没法下手。人家亲爹刚细数了你几大罪状,恨不得将你从军十几年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查了个清楚,明确表达你就是一生长在北京郊区农村,家庭关系混乱的癞蛤蟆,就不要想着通过人家闺女来谋求高福利高待遇工作,改变人生了。

转脸挂了电话,就在蒙古包里和人家闺女直接鱼水之欢,这事,做不得。

至少眼下,做不得。

路炎晨眼睛垂得很低,在没有光线的房间里看她,看了会儿就翻身下床,又出去了。

翌日,他们离开小度假村,去了一个公墓。

路炎晨战友带路,找到一个挺普通的墓地。归晓看墓碑上的名字时,路炎晨正用手指拭去那凹进去的笔画。“要找人再描红吗?”归晓小声问。

路炎晨摇头,笑了笑。

为国捐躯者,广阔草原上自有他的忠魂去处。这里就是个形式。

“他是?你战友?”

“我带过的第一批新兵中的一个。”

“怎么牺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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