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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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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公爷喜心翻到,却要装装腔:“脱局怕不妥当吧,要得罪客人的。”

青田拧腰偎进他胸口,将脸蛋轻擦着一束灰须,“就把他们都得罪个光我也不怕,有爹爹一个疼我就够了。”

冯公爷叫一声“心肝”,伸手去扯被子。其后的一树梨花压海棠,好在有被子盖着,不瞧也罢。

到了二更天,北屋的客人将散,是由暮云出面代为相送,“姑娘出局还没回来,特地嘱咐我留在这儿伺候各位,不再坐坐等姑娘回来?那真对不住,我代姑娘给大家赔礼……”

卧房里,青田却从床上坐起身,推了冯公爷一把,“嗳,客人要走了,这我可得去送送,你先睡,我去去就回来。”

冯公爷鏖战了一番,早已累成棉絮,哼一声,好睡不醒。

青田重新穿戴过,听着外面闹哄哄的走了个干净,才蹑着脚溜入西间。一进门就将一头的珠翠连拔带丢,掩饰着不整乱髻,“真是丧气!刚敷衍了那借干铺的就有人叫局,叫的又是个牌局,一去就要我代碰,碰了半天也脱不开身。我心里惦记着你,急都要急死了。”

裘谨器早先也听到叫青田出局,并不起疑,只色着眼观赏她在镜前卸妆。青田口哼小调,时不时将一个软媚媚的笑眼抛来,“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不成?”直浪得裘谨器心窝上奇痒难熬,自己左抓右挠,究竟等不及,环腰抱上。

等三更一过,怀雅堂的乐音杂响渐渐淡落,陡一下来个什么动静,听着就分外惊人,“青田姑娘出局——”

西间里,青田从裘谨器的怀内挣开,揽衣下床,“这碗饭可真不好吃,更深夜静的叫什么断命堂差,真够讨人嫌。”

裘谨器也被惊醒,咂着嘴巴道:“唔,那就别去了。”

“瞎说,脱局妈要骂的。”

“二姐哪里敢骂你?”

“妈有啥不敢?我没啥错处,她自然不骂,有一星半点儿的错,别说骂,打也打得来。嗳,嗳,你听我同你说话,醒醒,嗳!”

裘谨器这才张开眼,“嗯?”

“你明天可是要上朝啊?”

“嗯。”

“我这趟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要到了点儿就自管去吧。我让丫头们还是老时间叫你,你起来吃点儿饭再去,想吃什么,面还是肉粥?”

“嗯,面,吃面吧。”

“好,那我吩咐她们现在就把面给你擀上。你睡,我去了。”

她拖拖沓沓地一边弄着头发,下楼到柳衙内的房间里揭帐瞧了瞧。柳衙内还在发迷怔,屋子又黑,哪里瞧得出青田衣松鬓散的,只探出一手来握住她,“才好像听见叫你出局,你这是回来了?”

“哪里,才出了一个局,外面又在叫,真是不叫人活命了。我就来瞧瞧你,你安心地睡吧,明儿睡个懒觉,我晚些回来陪你。”

“嗯,你快去快回。”

“嗳,睡吧。”

也不知是一天中第几次上下楼梯,悄悄地又回到东屋,爬上了冯公爷的床。老人家毕竟睡觉轻,还哼哼着问了句:“你要出局?”

“没有,我才出去回了他们。爹爹快睡吧,把被子掖好,别受了风。”

五更天,青田就隐约听见那头的房间有人吐痰、说话,扰攘了一阵又重归于安静,知道是裘谨器走了,便叫了两声“爹爹”,见冯公爷睡得死死的,就悄无声响地摸下床,溜到楼下柳衙内的房里,特地把他摇一摇,“嗳,我出局回来了,你睡得好不好,可要吃口茶?”

柳衙内昏头昏脑的,也不知在嘴里嚼了句什么,只管把她伸臂一圈,继续呼呼大睡。

青田干躺在那儿,听着一会儿强一会儿弱的齁声,看着徐徐亮起的天,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迷瞪了过去一阵子,又被噩梦惊起。辰时已至,恰是冯公爷每每起床的钟点。她赶紧抛下浓睡中的柳衙内小跑着上楼来,刚在床沿坐下,冯公爷就醒了,只当她也是才起,还拉回床里亲热了一阵方双双盥洗。过了巳时,冯公爷悠悠闲闲地吃完早饭,打道回府。

只剩楼底的一个柳衙内,还是年轻贪睡的时光,一觉就扎到了近午,睁眼时瞧见青田同他并头歪着,妩然地笑一笑:“醒啦?”

未初,柳衙内也登舆而去。

至此,所有的男人们都度过了称心满意的春宵一夜。

14。

那三头六臂的千面观音如一夜被撕扯成几个身子,端的是头昏脑胀、恶心欲呕。青田甚至顾不上叫人撤换被褥,拉了个小引手垫着胃就横趴去床里。初觉混沌,耳际却传来暮云的呼唤:“姑娘、姑娘?”

青田挣扎着张开眼,“嗯?”

“姑娘”,暮云面有难色地支吾不定着,“要不你起来瞧瞧?在御好像熬不过去了……”

“你说什么?”一下子翻起身,两眼中的血丝直暴而出。

“就是,唉,已经有三天了,调好了猫食,在御也不吃,牛奶也就闻一闻,舔上两舌头。我瞧今儿蜷在那儿动也不动,怕要不行了,要不姑娘起来瞧一眼?”

青田甚少对暮云厉色相向,这时却动了大怒,狠将她朝外搡一把,“你干什么吃的!我天天忙得顾不上,你就不知道替我操点儿心?三天了才告诉我?让开!”

暮云掩面而泣,“对不起姑娘,对不起。”

一冲到屋角的猫垫旁,青田也几欲下泪。只见猫儿在御瞑目无神,瘦了一大圈的肚皮急促地一鼓一鼓,白亮的皮毛也笼上了一层灰意。她伸手来摸它,带着哭音轻唤:“在御?在御?”又倏一下起立,信手从哪儿拉一件衣裳胡乱穿起,俯身将在御环抱进怀里,提步外行,“伞子胡同里有一家医馆能看猫猫狗狗的,你马上拾掇两张银票跟我去,我先下楼叫——”

青田傻在那儿,怔目不能言。

她一手还拽着门,门外,是正举着手准备叫门的段二姐,同样被唬了一跳,又挤一挤眼睛笑出来,“闺女,你看是哪一位天大的贵客来了?”

青田早看见了,他实在显眼,整间小客厅里都是他:身高而体魁,气宇端凝。他也微一愣,就向她走来,走路略有些高低不平,如一颗跳动不稳的心。似乎只一霎,段二姐就从她视线里退开,他已站来她面前,面峻如山,神和似水。

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一看见齐奢,青田骤觉委屈得不行,所有的难过一下子全涌起,泪水不问情由地夺眶而出,夺口而出的却是:“在御病了,三天不吃食了。”

第57章 迎仙客(22)

齐奢见青田只邋遢地套着件半新不旧的淡墨画绸袄,脂粉半残,瘦比飞燕,而面上的两道清泪则是燕子低飞所带来的雨水——第一场谷雨,绵绵地落入他心底,把他的心变得又潮湿又温暖,适合万物生长。

他想为她揾泪,却有反常的紧张,伸出手,又放低,连说起话来也有些结结巴巴的:“别、别、别哭,别着急,周敦,马上差人去太医院调个吏目过来。”

槐花胡同原就与皇城离得并不远,不多时,已有一位宫中的老兽医急急赶到。青田避入了后房,约有小半个时辰,便听到齐奢在帘外唤她。她挑帘而出,屋子里只他一人,猫儿在御被他托在两臂间,四脚朝天地向后挂着头,睡得不知道多香。他带笑将它递来,“用过药了,没大事儿。”

青田接过猫,心疼地嗅抚着,“虫症?”

“嗯,”齐奢的一双笑目分寸不离地睇着她,“还有相思病,见着三爷我就好了。”

瞧着对面的那双眼,青田就生出些难言的感慨来。她紧紧地拥住了爱猫,指上的一枚红剌石小戒清辉如许。“原是冲着在御的面子,我就说上回惹三爷生气,三爷再不肯登我的门了。”

齐奢掠衣在榻头坐下,恰好触到了结有着硬痂的大腿,不计前嫌地笑一笑,“上回我那不是生气,是——撒娇。您不哄,我只好自己腆着大脸找回来了,怎么,不再赶我走了?”

青田轻手把在御搁去一边,从茶槅里取了只玉盅,斟了一盅香茶奉上,“我给三爷讲个故事。”

齐奢似有洞彻,却只掸了掸身上素净的暗花云头如意锦袍,“洗耳恭听。”

喉间先涌起了一股酸涩,青田将之淡淡地扫去,似天际的一抹流岚风吹云散,“三爷可还记得惜珠?惜珠十五岁那年,有个苏州的绸缎商看上了她,在这里一住就是大半年。惜珠问这绸缎商有多爱她,商人说爱到为她做什么都行,她就要人家拔两颗牙下来证明,这人真就拔了两颗牙给她。后来床头金尽,惜珠赶他走,这人要讨回自己的牙,惜珠就打开一只匣子,冷笑着让他自己找。匣子里,满满全是牙。不怕跟三爷说实话,青田我也有这样的一只匣子,里头装着的是许多男人的心。可我自己的心,也早就给了另一个男人。三爷想要的,青田这里没有,不愿浪费您的时间。”

齐奢若有所思地眨了几下眼,便重显悠然,“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十岁那年,我被送去蒙古鞑靼做人质。蒙古男子自小人人会摔跤,我心里羡慕,也想学。可那时候两国交战,我一凑过去,男孩子们就打我,直接把我摔去地下,用我听不懂的话骂我。我腿脚不好,所以被摔倒以后爬起来很费力——而且姿势相当难看,但每次被摔倒,每次我都爬起来,一天总要被摔个百十回。就这么过了大半年,我摔倒得越来越慢,爬起来得越来越快,连人家骂我的蒙古话都懂个八九不离十了。然后有一天,我正从地上往起爬,有个男孩子向我伸出手,说:‘你想学摔跤,我教你。’我曾跟你说过,我‘几乎’不相信任何人,这个当时年纪同我一般大的男孩,到现在都是‘几乎’中的一个。青田,你能一次次把我摔倒,我就能不怕姿势难看,一次次爬起来,直到你愿意向我伸出手的一天,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敢肯定会比什么都值得。至于你说的——,是,你的心是给出去了,不过明珠暗投。看看你,浑身上下都是痛苦,痛苦在,心一定在。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慢说伤了心了,不过这就跟在御闹虫一样,也是病,治得妥就会好,反正你的情形也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干嘛不让我这个蒙古大夫死马当活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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