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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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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就会发作,从骨头缝里一层层地往外冒寒气,简直像是个活生生的怪物。”

“现在呢?好了,过去了?”

“好了,过去了,”齐奢瞧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把它略微地转半圈,“全都过去了。现在我瞧着这条瘸腿,仍然不大喜欢它,但它再也不会疼了,就像从来没伤过一样。所以你别担心,你也会好的,而且都不会少条胳膊断条腿,你会好得完完全全,连个疤也不会留下。”

青田的反应是一个下牵嘴角的、拧拧巴巴的笑,“你这么确定?”

“人这一辈子就像在狼口里求生,每个人最后都难逃一死。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被狼咬住第一口时就软在了地下,只等着被一口口吞掉,不过总还是有些人能撂倒一只又一只扑上来的恶狼,直到命定的时刻降临。如果世上只有这两种人的话,你是后一种。”

青田依然是一掬苦笑,“三爷过奖。”

“这不是夸奖。你是天生的斗士,自然老天就会给你比别人更多的坎坷和恶斗。不过好在只要能挺过最坏的,没准就能得到最好的。”他站起身踱到了山墙的窗边,伸手推开窗,立时扑入了一股雪霁后的冷气。他拧过脸,深黑色的眼底有一丝反照出的清光。

“雪停了,明儿跟我出去转转吧。”

2。

就从这一天以后,时不时地,就有两辆油壁车等在怀雅堂后门。青田随着齐奢几乎将京城四处玩了个遍:香山赏雪、卢沟望月、什刹海弄舟、黄金台看夕照……这一日暮烟沉沉时,他又将她带去个新地方:庙前街。

庙前街就在庙右街的西向对过,又叫促织街,顾名思义,正是京城里著名的蟋蟀斗场。每年七八月,一条街上均是瞿瞿虫叫,家家户户开盘设赌。

青田见车子在这里停下,讶异道:“来促织街做什么?”

齐奢穿着件猞猴皮袍,领口露出半寸来长的黑毛出风拥在他颈下,是狮的鬃毛,昂藏持重。“促织街,自然来斗蛐蛐。”

青田则裹在件里外发烧的掐腰白狐褂子里,像只娇纤的小狐。“冬天也能斗蛐蛐?”

他笑而不答,领她跨过了一道黑漆小门。门脸并不起眼,绕过照壁后却是别有洞天:流水一弯,板桥一曲,桥后是美轮美奂的五间统厅,灯烛炽目。一同进门的周敦和何无为两人显然对此处很熟悉,暮云却甚为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位老板模样的人早守在桥头,急急如律令地趋上前,“王爷今儿难得有空,赏脸来玩一手?”又偷眼瞄了瞄齐奢身后的青田,也叫一声“姑娘”。

齐奢仅只“嗯”一声,倒是周敦在后头与那人搭腔:“老白,你这儿最近有什么好牙口没有?”

老白猫着腰,一迭声地应:“有、有,有几口上好的,百年难得一见。”

“你这么一说,王爷倒非瞧瞧不可了?”

“是、是,小的一会子就将几口极品全部呈上,王爷若有雅兴,不妨亲自挑选斗将。”老白一头说,一头便将一行人引入了大厅。

说也奇怪,外头天寒地冻的,一跨过厅门却是热气扑面,又并不见火盆火炉一类的取暖之物。厅后左右各立着八名极艳腴的丫鬟,一同向齐奢与青田压身万福,“您请这边宽衣。”

齐奢熟门熟路地自行从厅东的一扇小门穿出,青田虽心头犯疑,但一身的皮毛衣裳确实热得穿不住,便也随同这厢的几名丫鬟越过西门。出了门左手一拐,就进了一道小穹廊,廊道尽头是一间大屋。屋子里同样是春气蒸腾,立着两排绝大的衣柜,丫鬟们将柜门一一扭开,“姑娘可有中意的?还是咱们替姑娘拣一身?”只见柜内叠放着各样各色的衫袄裤裙、大小不一的绣花宝鞋,皆是簇新的上等宫料,竟连顶级的制衣铺子也赶不上这等阵仗。

第60章 忆王孙(2)

青田忙摇了摇手,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用,我自己带的有衣包。暮云!”

以往出局时,必有一堆娘姨跟班,所携的不止一个衣包,但随齐奢出游,青田多只带暮云一人,故此衣包也小小的,单装着几件便服。暮云打开来,取一件丁香紫的亮绸短腰夹衣、一条墨蓝的暗花裙为青田换过,自己也脱去了外褂,主仆俩便随引路的丫鬟来至一套华光灿灿的雅间。

何无为守在房间外,周敦在里头打陪,齐奢亦换过一身黑地银花的丝绵袍,正坐在炕上吃茶。一见她,就晏晏地笑出来,“你这身衣裳倒素雅得紧。”

数月的交往早已令青田在齐奢的跟前十分自在,不等请就自己坐去了炕床的另一端,又不等坐稳就失口轻叫:“西瓜!这天儿还有西瓜?”

只见铺满了茶水小食的炕桌上,中间赫然摆着盘鲜红水灵的西瓜,瓜肉还挖做一个个小圆球,甚为可爱。齐奢频频地摇首,悲叹一声:“爷赞了你的衣裳,你就算客气客气,也该赞一句爷的衣裳才是。进门俩眼就只盯着吃的,跟你们家在御一个德行。”

青田哪里理他,早掂过了盘子边的一根银挑牙,签起一个小球就送入口中,咂舌有声。齐奢笑着将整只碟子推过来,“你都吃了吧,慢些,仔细冰着胃。”

青田就老实不客气地大吃起来,吃得红汁都流淌了一手。齐奢在一旁凝视着,一对瞳眸也有如熟瓜,一刀杀下去,定要淌出粘手的蜜意来。

青田把指尖在唇间吸吮着,含糊不清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奢一手搭着桌沿,稍微倾过了上身,“我那位好哥哥——啃!先帝,除了修道、炼丹、房中术,最爱的就是这促织之戏,堪比宋理宗。不过碍于清议,不敢明令征贡,只暗地里建了这么个场所,培育从全国各地进贡来的名种蟋蟀。他们这儿地下中空,夏日储冰,冬天烧火,常年恒温,再加上不传秘法,能将蟋蟀这百日之虫养过一冬。现在这里就算是一处皇家的促织赌场,平日里供宗室子弟行乐罢了。奎小子最喜欢来这儿,一待就是一天。”

青田将一小盘西瓜球都一扫而净,这才拾起肘边银托上的一方湿手巾,揩了揩手指,“奎小子?”

“哦,就是老七。我们一共哥儿七个,老大就是先帝,老二和老五早早夭亡了,老四德王四月被赐死,”似有什么在齐奢的两眼后掠过,却恍似夜间的飞鸟,未看真,就已消逝于黑暗中;他只无所无谓、不间不断地继续着,“就剩下我和老六、老七。老六康王倒是想出来做些事,只是资质不佳,实在难当重任,不过给他些闲差就是。老七是个顽童,他是老头子驾崩那年出生的,今年才九岁,比我们那皇帝侄子还小着两岁,成日就扎在太监窝里,书也不好好念,光知道从早到晚地傻玩。我说过他几回,也不见有什么起效,现今也懒得理了。”

青田不由得失笑,“原来是忠王。你们自家兄弟说起来没个顾忌,我们平头小老百姓哪儿就敢犯这个忌讳,直呼其名起来?什么‘奎小子’!”

“咦,那你这嘴里说的是什么?”

“嗳,你!我不过是学你说话,不讲理。”

“你还变本加厉接着辱骂起三王爷来了?”

两人正取笑,已见老白手托一张大漆盘绕进屋来,将其放在了炕下的一张矮几上,“王爷,这就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五虎上将’,请您过目。”

只见方盘上围了一式五只的青白色泥罐,罐中五头虫:一头青金、一头青黄、一头栗色、一头红紫、一头乌黑,有的头圆腿长、有的牙大钳宽,全蹲在盆底的细沙上,正是沙场上的虎将。

纵是将一双剪水横波溜过来又溜过去,青田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齐奢却挨个审度一番,伸指点中了两只罐子。

老白把大拇指高高地翘起,“王爷有一年没上过咱们这门儿了,这对火眼金睛却是一点儿没变。这一只叫金火神,这一只叫黑水蛇,这两位水火不容的对上,定是一场不世恶战。来人!”

一位灰衣小仆立马入内,撤下了其余三头蟋蟀,又将一只足有尺阔的官窑蟋蟀盆摆上来。盆上罩着铜丝网,网罩两端各开一扇小门,中间也隔着一道门。小仆把被挑中的两只蟋蟀分别从网罩的两端放入,两虫便各据一方,楚河汉界。

老白堆笑征询:“王爷是怎么个玩法?是单赌,还是——”向青田这里递一眼,“对赌?”

齐奢面无他色,“单赌。”

“王爷想玩多大的?”

“我也好久没来过了,起底儿是多大?”

“起底儿是五十两银子,上不封顶,三局两胜。”

“那就一百两,一局定胜负吧。”

“遵命。有请王爷先点战将。”

齐奢将指尖于炕案上一敲,“你来。”

青田把手揿去了喉下,“我?”

“嗯。”

“你让我选?”

“嗯。”

青田犹犹豫豫,“就是说,咱们选一头蟋蟀,这头蟋蟀若斗胜了就赢一百两,若败了就输一百两,是不是?”

齐奢的眼角泛起笑意,“赢了算你的,输了算爷的,只管选。”

青田探首望那盆子,见被隔在两边的蟋蟀左边那头生着亮油油的金翅,又肥又大,举着对红钳腾挪不停;右边那头则一身墨黑,个头小了一圈,还一副萎靡之态,趴在那儿一毫不动。她想也不想,就指了指左边那头。

齐奢也朝那蟋蟀一指,“金火神?”

“嗯。”

“选定了?”

“选定了。”

“周敦”,齐奢转手一撩,“押黑水蛇。”

屋里人全憋起笑,青田亦被怄得横了齐奢一眼,却也笑出来。老白笑着躬了躬腰,“王爷押宝黑水蛇,彩银一百两,一局独定。”

待齐奢点过头,看蟋蟀盆的小仆就抽掉了将两虫隔开的中门。

只见那金火神“唧”一声,迫不及待纵身袭来。那黑水蛇仿似还没搞清状况似的,忙忙地一蹦躲过,就又缩头不动。金火神的进攻没能奏效,火气更旺,搓钳观望一回,后腿一蹬,由空中向黑水蛇扑来。虽又扑了个空,却是不假稍停,一会儿挺身直撞,一会儿挥翅横扫,把个黑水蛇赶得节节败退。眼看黑水蛇被逼到了死角,金火神露出黄牙,敌忾冲天地咬来,一搭一撮,扬头就将对手来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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