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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夜未尽-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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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厮忒无耻,我自个儿的老本行我自个儿不清楚么。

虽则还是不大相信这个老神棍,我却还是开始为了掌心断纹而当其拼命兰草郎来。之后每隔年余,我不停改脸换面,只为逃过所谓天眼,避过属于原本自己真正面貌的天劫与命格。虽则照我想来,该是堪堪避过劫数,不过手心命纹却未曾变更,依旧横亘深深。

每换过一张脸,我便将之制成膏膜人皮面具,这一道我原先也不会,后来慢慢浸淫,却到底还是学了几手以做备用,至于动刀削骨,更是不在话下,不过是对他人脸面而言。待手里的人皮面具做好,便让哑仆兜售出去,聊以换做生计。

今日见到这人脸上,便是我当年为自己避劫易容的脸面后做成的面具。

撩开袍子,摆好茶水,白巾子围在脖间,我打起牙板又轻咳一声,撩起唱腔尖尖,今日故事正式开场。

“且说到上回,那美人兰陵王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弓,拉成满月,直直对着城头上虎目圆瞪的守城将军一声请喝,羽箭飞扬,守城那厮还来不及叫上一叫,便叫羽箭当胸贯穿。乍是惊变突起!兰陵王这一箭直直穿过守城将军胸膛,还钉在了西戎城的大旗上,羽箭上余力不穷,将旗杆震断,径直跌塌下来。”

座下的小老头们一个个面带惊奇,让不才在下我很是受用,余光瞥过那人,他却直直看着我,眼眸一瞬不瞬。

这种目光实在不大好受,撩拨得我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怒意横生。

“那守城将军怎生也想不着,他一生兵戈铁马,战功彪炳,如今却叫一个红口白牙的书生将军一箭穿心。可叹这英雄骁勇,却不敌长江后浪,若说这心中愤懑,就更不比实力悬殊。接下来么,便是这顺理成章的城破投降。”

“兰陵王这方将士皆撩起他虎虎生威的大刀兵戈,对着城中美妇金银摩拳擦掌。可兰陵王向来信奉兵过城中,不惊一畜。他自然是不许部下奸淫掳掠,如此一来,自然是发生了争执……”

我才拍一下牙板,一直看着我的假面男子开口轻笑,“说书先生说得甚好不过,只是在下听过的传说与先生着实大相径庭。先不说先生口中的兰陵王如何大力无穷,又或者信奉兵过城中,不惊一畜。据在下所知,一来,兰陵王行军打仗,必定带着兽脸面具,不会让敌方将领知他长相。这二来,行军里一般都是待攻打城破,便要掳女充为军妓,劫粮为补兵中。所以方才先生所说,里头实在不足为信之处太多。”

我嘴硬,“那你又何从得知我所说为假?”

那位兄台温文有礼,“在下不巧是个酸腐书生,对这传记之类也熟知得很,若是先生要在下说出整段兰陵王的历史,在下也是能说得出的。”

虽然我着实想让他说一说,不过老头们却开始骚动起来,一个个直瞪着我要我解释。

我当下哑口无言,这是被踢场子了。

见我久久不做声,本秀才的看官们便一个个站起来,用“阁下满口大话”的眼神盯着我,又掂着手中的铜板,陆陆续续潇洒离去,直到一个不剩,哦不,还剩一位,踢我场子的那位。
世态炎凉得忒狠了,连个大子儿也不留给我这个穷酸说书秀才。

白无常啊白无常,你害我跌足脸面,再见你时,我定要拿个大棒照着你嘴巴抽上足足一百下,再打落满口大牙!

不想待人走散后,那位兄台又起身走了过来,朝我道,“不过先生说书,妙趣横生。在下很想同先生结识一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虽然不喜此人太过耿直正经,可他脸上面具却让我生了兴趣,我还是白着眼珠望他,“街坊都唤我白二,你呢,说来听听。”

兄台笑了一笑,表情不达眼底,“在下姓桑名问。”

桑问么?倒是个风雅名字。





第36章 两只小白
 我很是理所当然的拉桑问陪我一起去花满楼吃花酒。

凡人总是对容貌一事过于苛求,可现下我又发现了一件十分稀奇的事,便是我与桑问这么两个同顶假面的大老爷们儿站在一处,别人瞧我们的目光却十分不同。看他极其正经,瞧我却不怀好意。

于是本秀才细细比较了一番,才发现如何叫做青衫儒士与市井流痞。当然,前者是桑问,后者是我。桑问举手投足是真洒脱,我搔首弄姿是假风流。

虽则我对此人委实好奇,看他时心中却避免不了梦憧犯浑,毕竟那张脸实实在在摆在那,于是边走边作不经意朝他道,“我以为桑公子不会来着烟花之地,却原来是看走了眼。”

桑问声音通透,如同上好美玉,“众生平等,烟花地也是谋生处。”

啧啧,这口气,还真是个世外高人不成?却还是假笑一声,朝他眨眼,“桑公子高论。”

见他又闭口不言假道学,方才在来福客栈不是挺能说会道么,哎,我又涎着脸道,“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既然有幸结识桑公子,来了这花满楼,却不知桑公子喜好那种口味?”

桑问有些疑惑,我便好心同他解释,“花满楼环肥燕瘦的姑娘有之,中青年少的倌郎也有之,就是不知桑公子更好哪口?”

桑问轻笑,“实不相瞒,在下倒是从未来过这等地界。”

我顿时对桑问肃然起敬,须知这凡间男子但凡长到一定岁数,必然会对某些方面极有兴致,且乐此不疲。普通人如若不是进秦楼楚馆,那必然是家中有钱财,早已娶妻纳妾收通房丫头了。

为证实我心中考虑,遂出声问了个极其二缺的问题,“桑公子可是已有家室?”

他摇头,“至今独身一人,让白公子见笑了。”

我疑惑,凑近桑问,在他耳边轻声隐晦道,“难道桑公子……唔,有隐疾?”

此问题颇为唐突,导致我才说出口便后悔不迭,幸而桑问并不介意,反而笑得温雅,“没有。”

看他年龄与我相仿,正是凡间娶妻生子的大好年华,却一不收妻妾丫头,二没有难言之隐,那么……

我又恍然大悟,阴测一笑,抬手勾过正在上楼梯的桑问脖子,他正一头雾水,我缓声暧昧撩拨,“原来桑公子同在下,呵呵,是同一道呀。”

桑问却一脸不明我意充无知状,“哪一道?”

我果决戳破他这副清淡表情,“甭羞,几个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不能说,咱们……咳咳,都是断袖嘛。”

桑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我摇头道,“在下虽无家室,却也非断袖,只是素来不大近声色罢了。不比白公子,所做之事更是出人意料。”

这人原来是个真道学,我心中嗟叹不已,钦佩之情更上几层楼。面上讪笑不已,心中嗟叹自己今日不禁说故事被踢成胡诌,现下更是折尽脸面。

好歹走了这么一阵还是到了摇光阁,我借机打了个哈哈,拉他坐上平时与楼熙小禽兽打双陆的软榻上。

陆陆续续有面光水灵的小厮进来端茶送水,桑问也不动声色继续挂一副柔柔笑意。

对于桑问,我心中着实有许多疑问。

如今我脸上易容背后的皮相同八极宫废院里的画中人如出一辙,而桑问又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迦叶本身,或者是迦叶三千化身之一,又或者同我一般,只是个与迦叶尊者长得相仿的倒霉鬼。

作为倒霉鬼,我可是赌上忘川边五百年仙龄,我与迦叶必定毫无任何干系。

若是前两种,夜兮白就是灾星降世,倒血霉。若是后一种,夜兮白便是吃饱了撑的虚惊一场。

不过试探还是必须的,故而有了之前我与他那一番东拉西扯。可如今我却只得这么一个讯息,那便是这厮平日生活真同和尚一般,六根清净。

只不过闲扯这么久,我依旧无法判断。

如今不比当年在西海,我一个独处于世,自然要处处防范,尤其这与曾经有揪扯干系的人与物。楼熙姑且不论,他是个纯粹的二世祖,而忘川谷中的哑仆原先是落魄乞丐,还有从前遇上过那些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但是他们都不比眼前这位桑问兄台正悠然品茗,一脸云淡风轻,却让我全然摸不着底。

我不语,他不语,两人如同在比谁能不说话更久。

终于我憋不住,“打一把双陆如何?”

桑问凝视我片刻,眼中似有笑意,缓声道,“白公子原来还会双陆?”

我点点头,他亦是笑声说“好”。

同楼熙打过的那副棋盘很快被小厮送上来,桑问谢绝所有窑姐儿招待,只安安心心入了状态,握着棋盒一子一子将我堵死,又一子一子越过我的线,浑然不觉我目光怪异。

他是高手,甚至比当年阿玉不相上下。

输掉第十二把之后,我甩手瘫倒在软榻上,一副再也不欲动弹懒散模样,实则耍赖不想再班门弄斧。

桑问见我这样,打趣道,“白公子这就不想打了么?唔,也是时候了。”

我正自诧异看他,不明白这句“是时候了”是个什么意思,便见摇光阁的门扉被人推开,外头灌入一阵香风来,伴着楼禽兽轻巧戏谑的声音,“哎呀呀,白二你一早来了怎么也不着人通知我。”

楼熙?好巧不巧。

结果他将将进来,见到桑问便当场愣住。

“你……怎么也在?”

桑问松松笑道,“我不是呆在府中无趣么,便借外出诊治机会来瞧瞧你每日来此处见的妙人。一看之下,果然是个妙人呢,白公子,你说是不是?”





第37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该来的人闯进我平静生活,譬如桑问,该死该早夭的人却未死,譬如我,人终究敌不过命运的捉弄。

楼禽兽站在门边,显见是被吓愣了。桑问却端起手中又换好的茶,慢条斯理喝了起来,默不作声。我有些讪讪,老下心肠自顾自码棋子。

总之摇光阁里气氛十分阴阳怪气。

不过楼熙表情百变的面容更是生动出彩,譬如恋奸情热被撞见,那叫一个唱戏花脸作朱紫青白纷纷色。

楼禽兽最终还是从容走过来,坐到桑问边上,探手取过桑问手里的茶杯,边往自己口中灌去便嗔怪道,“茶性虚寒,不是同你说过许多次么,不宜多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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