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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乱三千-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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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他的现状,说是插翅难飞也不为过。
  忽而听见外面一阵喧嚣吵闹,萧珣才恍然想起今日正是除夕。
  按照习俗,每逢佳节,皇上都会在偏殿外的花园内设席宴请群臣达贵,美酒佳食当下,少不了歌女助兴,也不缺礼花烟火,热闹非凡,与此时寝宫的空旷与寂静形成讽刺的鲜明对比。
  套上外衣,萧珣站到窗边,打开因御寒而一直紧闭的侧窗,向外看去,皇宫各处都是一片张灯结彩灯火辉煌的灿烂,群臣舞女嬉笑的欢歌笑语隐隐约约穿过大大小小的宫门长廊传来,身下凄凉的萧珣不知道应该做何感想。
  所以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呆呆看着那一片被灯光映照亮如白昼的天地,恍觉怅然若失。
  心下莫名,便又转去另一边,轻轻摩挲着木镂纹镶边的福云绕龙窗棂,迟疑片刻才将它推开。
  小时候,贪玩的萧瑱常常拽着他到父皇的寝宫,趁着没人偷偷在这里比量身高,萧瑱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西域运来的匕首,给他俩刻下道道成长的印记。
  那时的萧瑱,一心念叨着要快点比皇兄高,而两年的差距岂是儿时幼童能企及的,权当是二人平日亲情的维系之一。
  说来,萧瑱现在已是比他高了。
  皇帝的寝宫地势视角自然是好的,从这边可以一直眺到晦暗不明的远山。几点疏光明明灭灭点在蜿蜒的路上,在幽深中氤氲出温暖的黄晕。想必现在家家户户都其乐融融欢聚一堂,享受着阖家欢乐的团圆喜悦。
  萧珣就那么痴痴地望着,目光如此深邃着迷,像对窗外的世界充满了无限的渴求与盼望,如同自由一样的东西。
  以前当皇帝时很少有空闲的时间这般久久出神,处理完堆积的奏折后就在疲累中熟睡了,却也从未觉得被诸多繁杂的事务缠身有多么不耐,北方战事、南方水利、农田蝗灾、偏地瘟疫一类大大小小的事从未间断。
  但因为是作为一国之主的本职,是为了天下黎明苍生,即使废寝忘食也甘之如饴,不像现在……
  记得前几年的守岁,都不似这般寂寥。他身着华服,举杯行于宴席之间,一一和大臣们敬酒,或坐在上席,听着他们彼此衷心恭贺祝福,没有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没有暗地里的比拼较劲。远在边关驻守他方分封的几个兄弟也都回来一聚,大家坦诚地交谈,没有尔虞我诈怀疑试探。
  也不知道萧瑱怎么跟他们交代的。
  “哥——”撒娇一般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炙热的吐息下一秒便扑在颈侧。
  萧珣心里一惊,微侧过头,就见萧瑱一副醉酒的迷糊样子将下巴搁在他的颈窝,就像几天前一样,双手自然环过他的腰扣在腹前。
  因萧珣畏寒,寝宫里一直生着火炉炭盆,窗户也不怎么开,即使先前萧珣开了会儿窗,堆积的热度使得屋内还是暖烘烘的。萧珣穿得单薄,但因为心不在焉,虽时而有冷风吹进,并未觉得多冷,直到背后靠过来一具温热厚实的身体。
  萧瑱披着领口处缝绕了一圈黑色兔毛的玄色加厚披风,下摆镶着金色的盘龙刺绣,从外面带进的凉意在眯着眼寻找萧珣再穿过房间时就被屋内的热气蒸干。
  萧珣觉得,胸前与后背的冷热对比忽的明显起来。
  “你,”萧珣咽了口唾沫,尽力不让萧瑱发现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声音自然,“怎么过来了。年宴不是尚未结束?”
  “嗯……”萧瑱闭着眼,撇着嘴角,眉间皱出浅浅的道,难得显露出那分稚气来,“谁管他们啊,交谈够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回去啦。”
  萧珣稍微放下心,转念想还是别管这些与现在的自己无关的事;复将视线移到窗外;静静凝视远山群黛。
  萧瑱迷蒙着眼四下打量一番,忽然带着萧珣往前跨了半步,略倾上半身,紧紧靠着萧珣,手指着一条被刻得斑驳的窗棂:“皇兄,你看,以前刻下的印子还在呢。”
  萧珣被突然的动作一惊,急急往前踏了半步,撑住萧瑱转移的部分重量,稳住身形,顺着萧瑱的手看去。
  两人的身体都呈略向前倾的姿势,萧瑱的几缕长发从肩头跃下,滑过萧珣的侧脸。
  萧瑱收回手,继续似紧非松地扣在萧珣身前。
  萧珣的神思却久久收不回来。
  借着酒劲般,萧瑱咕哝似的在萧珣耳边呢喃:“皇兄…哥哥…我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我没有想要篡你的位的……”
  停顿之时,倾耳可听闻屋外依旧热闹喜庆的节日氛围。
  辞旧岁,迎新欢。
  “我,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每天那么辛苦,批阅奏章,审理大事,睡觉才只有那么一点点时间…好难过,万一你,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积劳、成疾的话,怎么办…这种病,不好治的。我,我……”
  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萧珣侧头瞥了一眼似因饮酒而面色微红,双眼紧闭,眉头紧蹙的人,心里微微触动。
  自己边说边纠结的傻子。
  萧珣无奈抬起手捋了捋萧瑱柔顺的黑发,声音带着一如往日的宠溺:“嗯,我知道,不怪你。”
  “真的?”萧瑱听见这话想要努力撑开被醉意粘成一条缝的眼,卖力向前探头,凑近萧珣。
  混着酒气的热度散在下颚旁,萧珣一时僵直了身体,屏息应了声。
  得到什么郑重承诺似的,萧瑱蹭着萧珣的脸颊,将身子更加贴紧了萧珣,像要失去般死死抱住,想要融为一体般用力,又似个欢呼雀跃的小孩子:“太好了,皇兄。”
  转而又忐忑起来:“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你,这几天都不敢……”
  只敢借着酒力过来。萧珣了然,却无法给出回应。
  或许萧瑱的内心是,很激动的?
  激动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所以纠缠。
  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将如擂鼓的心跳表现出来。所以紧贴。
  激动得不知如何与旁人分享欣喜。所以语无伦次。
  做了那样的事,害怕会被讨厌,怕萧珣再也不理自己,怕被当成陌生人般对待,内心深深自责,却又并不后悔。筹备年宴时事事亲力亲为,让自己忙得没有空暇去想他,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百折千回胡乱猜测擅自不安。
  但看萧珣的态度,好像是不甚在意的,没有丝毫躲避或者责备的意思,这样就连乞求原谅的心酸都无从谈起,不是太好了么。
  假如萧瑱此刻是清醒的,就会发现萧珣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明显的迟滞与本能的僵硬。
  但没有如果。
  萧珣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萧瑱的手背:“你喝得太多了。”
  “皇兄!”萧瑱唤得轻快,其间蕴含的亲昵之情溢于言表,交叠的手臂松了又紧。
  “嗯。”
  一时间,萧珣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萧瑱还是会哭鼻子的小孩,成天粘着他,有事没事都喜欢跟在他后面,不停嚷嚷着欢快地叫“皇兄”,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都第一个兴冲冲地跑过来告诉他,什么断了只腿还不停蹦跶的蛐蛐、被糕点碎屑喂得肚皮翻白的锦鲤、从御膳房逃到花园里尾巴没有翎羽的雉鸡……
  萧瑱描述这些小事时丰富生动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手舞足蹈,神采飞扬,绘声绘色,比说书的还精彩——也像现在这样,与他共愉相同的喜悦。
  可当双手被撕碎的布条绑在床头柱上,脸上纵横的不知是屈辱的泪水还是挣扎的汗水亦或冷却的茶水,额头上被茶杯砸出的血液渐凝让人欲呕,全身□□呈可耻的姿势展现在萧瑱面前时,萧珣忽然意识到,时光逝如江河流逝不舍昼夜——这般不待人。
  情愿与否,毕竟都过去了十多年,往昔天真无邪的单纯岁月早已遁迹无踪,取而代之的不过是荒诞可笑的情感与罔顾伦理的疯狂肆意。
  闭眼侧头,冰凉的眼泪顺着太阳穴滑入鬓角,隐入漆黑的发丝中。
  就这样人事不省,或许要来得痛快些。
  朝阳初露,皇城还一片寂静,沉浸在除夕夜温暖的余韵中时,萧瑱披着件单薄的外衣,张望着走进花园,终于看见了在寝殿遍寻不着的人。
  萧珣罩着白色里衣,乌着嘴唇,自虐般将自己全都沉在冰凉的池水里。
  光是感受毫无遮掩吹来的冷风,就知道这气温还没有高到需要外力助降的程度,更何况现在如实是冬日清晨的低温,凛冽而锥骨。
  一早起来,身边竟没有熟悉的温度,忍住酒后尚未消散的头痛,萧瑱慌慌张张地起来套了件衣服就开始到处找人。
  本该在殿门外侍候的人在昨夜被他遣走,无人可问。
  联想到昨夜的疯狂,还未来得及回味高兴,一股怒意便陡然蹿起,傻子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萧瑱大步走到池边,伸手大力拽起萧珣的胳膊,温热的手心里突然传来的冰冷触感让萧瑱打了个激灵。
  陡然蹿起的怒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狠皱着眉转向即时出现在周围,噤声待命的一干侍卫太监厉喝:“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看见水里的人不知道来禀报?一点眼力都没有!你们置皇兄的身体安康于何地?来人!将他们都拖下去宫规处置!” 
  待周围再无闲杂人等,转看向萧珣时,心里的疼惜却尽作了余烬未息的愤语:“你干什么这样糟践自己,和我交欢就让你这么恶心吗?!”
  萧珣闻言缓缓抬头,涣散失神的目光与萧瑱的交汇,那瞬间萧瑱突然觉得心惊,一夜,他似乎磨光了这个人身上所有的锐利与傲气,如今只剩不知为何而活的空壳,百无聊赖,无以为继。
  垂下头,任萧瑱将他的胳膊掐得死紧,萧珣不无讽刺却又放弃了所有般笑着:“哦,你的意思是我还该对你感恩戴德吗,我亲爱的弟弟——夺了我的皇位还不够,还要占据我的身心?你有什么资格责备他们,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有你,而已。”
  说到最后两字,已声如蚊呐。
  萧瑱无言地抿了抿唇,眉头随着萧珣吐出的字句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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