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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阿念-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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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灯

  阿念与阿常身体相叠,喘息不止。阿常休息片刻,方才撑起身子,低眼凝视阿念面孔。抬手摸摸他柔软的面颊,道,“哥听到你出声了。”
  阿念迷茫地想了想,逐渐想起是何时出声,面上浮起羞赧之色。
  阿常,“再试试,哥想听你说话。”
  阿念双唇微启,愣是无法出声。他性子执拗,又使劲张嘴,咳了几声,却吐不出哪怕半截音来。阿念对自己又气又恼,憋了半晌,眼圈都红了,委屈地抬眼看著阿常,摇摇头。阿常心疼他,将人抱住,在他额上亲了亲,道,“莫急。不管出不出的了声,哥都照顾你一辈子。你是哥的媳妇。”
  阿念泄气,郁郁寡欢,反手抱住阿常。
  阿常并不识字,阿念亦不会手语,二人磨合数年,方才心意相通。如若没有阿常,这世上便无人能懂阿念。如若没有阿常,这世上也无人能疼爱他。阿念极珍惜阿常,但凡能努力的地方,即便是纤毫小事也努力做好。却哪知在说话这事上,无论如何是做不到的。
  阿念侧首靠在阿常坚实的脖颈,将被子扯上来裹住二人,心中生出无限依恋来。
  女子十五而笄,方可婚嫁。阿常在阿念十五岁生辰那一日,买了一碗笋干肉丝,提了一小壶酒回家。阿念下了两碗面,盖上笋干肉丝,美美吃了一顿。饭後小酌一杯,阿念酒量极小,一杯下肚,面颊滚烫,不敢再碰了。阿常见他痴笑,心生作弄心思,故意将他横抱上床。一人横卧,一人俯身,二人相视许久,心中压抑许久的情愫骤然流露,不觉吻在一起。
  那一晚,阿念将自己给了阿常。阿念对床笫之事原是陌生且惧怕。身体被阿常顶开时,恨不能临阵脱逃,却只怕若是推拒,阿常便不喜欢他了,硬是咬牙忍了下来。这些年他早没了少爷秉性,没什麽是不能忍的,何况是床事。
  好在阿常虽是粗人,对阿念却是万分细致,一来二去,琢磨出了门道。阿念也就渐渐食髓知味。二年来,二人生活中相互照应,床事契合,不是夫妻,却胜似夫妻了。
  阿常翻身,躺到阿念身侧。胳膊叫阿念的脑袋枕著,将他圈在怀中。阿常怕阿念不会说话,落得寂寞,故二人独处时总说些玩笑话逗他开心。二人卿卿哝哝依偎著,一人负责说,一人负责笑。不多久,阿常刮刮阿念的鼻子,笑道,“既是做那事时才发的了声,那再来一回罢。”
  抬头将烛火一吹,房中呼地暗了。阿常翻身过来将阿常压住,借月光凝视阿念双目,沈声道,“想听你喊哥。”
  阿念心中一动,几乎要红了眼睛。心说我何曾不想喊你一声哥。他搂住阿常脖子,二人用力亲吻,呼吸交叠,四肢相缠。一条旧棉被掩盖一室春光。
  …
  正月初一,阿常将平日省的几个碎银一包,牵著阿念上街买好吃的。沿街炮仗劈劈啪啪,满地红纸揉碎在雪地里,好似踩碎了一地的红樱桃。
  午後,二人回到住处。阿常虽是粗人,手工活却干得细致。伐了些竹子,劈成条,糊上纸,做了个活灵活现的兔子灯来。又切下木料磨成四个小轮按在灯下。阿念掇著笔,沾点红泥,给兔子头上点上俩红扑扑的眼睛。那兔子灯有耳朵有尾巴,好不玲珑可爱。
  元宵灯原是兄弟二人逃出京城时,阿常做来哄阿念玩的。一来二去,倒成了每年的习惯。阿念对兔子灯左看右看,十分喜欢。回头与阿常对望一眼,开心地笑笑,便将灯藏在壁橱中,预备元宵节拉出去玩。
  倘若他晓得这是他最後一次看那兔子灯,那时大抵会多看几眼罢。
  哥儿俩歇了三日,初四时复又外出卖药。屋外积了及膝厚的一层白雪。阿常仗著身高体壮,将阿念背在身上,踏著深雪赶往离家不远的小草棚子。半途中恰逢一场大雪,阿念一手抱著阿常脖子,一手撑著油纸伞,将二人护在伞下。夹著雪团的凛冽冬风钻到身上,冻得他直缩脖子。
  阿常道,“冷吗,哥背你回去可好?生意哥一人就能做。”
  阿念将阿常的脖子抱紧了,阿常伸长脖子笑道,“做什麽,你要把哥勒死了!”阿念不松手,阿常只能妥协大声道,“好罢好罢!你松手,哥不送你回去。”
  阿念这才松手,笑眯眯地亲亲阿常的面颊。
  白茫茫一片雪地里,阿常的脚步延绵了一路。阿念心说有趣,回头去看,却见背後有人踏雪而来。不一时,四五个腰间佩剑的男人赶上来,一声不响挡住他们去路。来者不善,阿常停下脚步,警觉地盯著他们。其中一人问道,“李念是哪个?”
  阿常拧紧浓眉,不客气道,“甚麽事?”
  那几个男人亦不答话,领头那个出手极快,一掌掀开阿念手中油纸伞,看他面孔。阿常後退一步,避开那些人,将阿念放下。那几个男人见了阿念,互相点点头,便道,“人我们带走,让开。”
  阿念兀自不知发生何事,楞看著面前几人。
  阿常怒,厉声道,“你们是甚麽人!”
  那些人道,“你无需知道。”
  阿常气血上涌,欲要给他们点颜色。猛看见那领头人腰间一块玉佩,霎时面色煞白。心知不妙,下意识将阿念护在身後。
  那男人并无饶人之意,走上前来。阿常一咬牙,提拳对那人便打过去。那人只是一让,提膝踢在阿常腹部。阿常眼前一黑,双膝一软摔倒在地。见男人就要去捉阿念,大喊一声,“快跑!”忍痛飞扑过去,扯住那人就揍。咯!一记闷响,脸上又挨一下,当即将一颗牙打落了。那领头人甩开阿常,一使眼色,另三个男人便围上来,将阿常踩在脚下痛打。阿常体格健壮,亦不等著挨打,扑棱著反抗。
  阿念惊呆,扑上去要帮阿常挡著,只挪动一步,阿常又大吼,“别管哥,快跑!他们杀了你爹娘!”
  



☆、家仇未报

  阿常话音未落,那领头的便逮住阿念後领,斜睨阿常道,“打死了丢到後山,莫要丢在路边,给少爷惹麻烦。”
  阿念见阿常毫无还手之力,被摁在地上打得满嘴血,一时气急,回头咬住那人手臂。那人吃痛,甩手一巴掌打在阿念脸上。见他不松口,又补了一脚在他肚子上。阿念痛得气息一窒,瞪著那人,死也不松口。突然後颈挨了一下,眼一黑,便无知觉了。
  …
  阿念被冻醒时,已然日上三竿。他脑袋混沌片刻,发觉自己手脚被缚,横卧在雪地里。白雪晃眼,映得他眯起了眼。他猛然想起刚才的遭遇,急急抬头环视四周,却没有阿常的影子在。一想起那男人对手下说的话,便胸闷气急,几乎喘不过来。他挣扎坐起,惊恐地看向周遭。那是某个大富人家院中,他被丢在谁的门口,落了满身的雪,亦无人来管。
  阿念来不及想更多,支撑著身子想站起身。无奈两腿被冻僵,已是无知觉了,试了几次都跌倒在雪地里。阿念不再多耽搁,以肘支著身子,一点点往院子外头爬。不出几步,却听见身後开门声。阿念慌忙回头看去,却是个丫鬟端著铜盆出门,瞥了他一眼便走了,想是刚服侍了主子洗漱的。
  而後,那屋里头的人便慢步踱了出来。阿念先看见一双薄底革鞋,而後是那人雪白的里衣。那人肩上披著一件狐狸毛大氅,发髻未曾束起,长发散在肩上。
  阿念感到身子在抖,目光慢慢上移,遇上一双眼,既冷,又厉,像一柄割人血肉的薄刃。
  他杀了我爹娘……
  阿念心中有个声音道。
  现在,他又要杀了阿常哥……
  阿念心中唯有怕,怕得将恨意都掩盖了。他怕那男人的话当真,阿常被他们打死,丢到後山。他怕得浑身发颤,呼吸困难,心中阵阵发悸。
  门口那人冷冷盯著阿念看了一会儿,阿念面色惨白,一直瑟缩在雪地里发抖。那人面无表情道,“黄口小儿,不足为惧,杀了。”
  一个“杀”字猛然将阿念点醒。他狼狈地用肘支著身子,试了几次才竖起身,亦顾不得冷,便跪在雪地里,睁大眼看著那人。
  阿念身侧悄无声息落下个人来,抽刀就要砍。阿念扑倒在地,像断腿的小狗一般挣扎著往前爬。男人欲要转身,见他这般,脚步略一停。暗卫那把刀便没有落下。
  那男人亦不声响,只看著阿念爬到他脚边,身後留下长长一条痕迹。阿念抬头看著那人,以指在雪中写字──求……你……
  尚未写完第二个字,那男人看也不看,便回了屋。阿念此时顾不得旁的,拖著无知觉的双腿,又爬到台阶上。屋内立著几个下人,正准备服侍主子束发修面。那男人将阿念晾在一边,在铜镜前坐了下来。
  阿念这些年过得虽穷却有志气,哪怕有委屈也是阿常替他挡了的。这般难堪地低声下气求人,乃是此生第一回。他在那人门口愣了一下,又艰难地竖起身,跪在了那处。男人亦不著人赶他,面色如常地束发。待得一个发髻一丝不苟地束好,才瞥了一眼门口的人,道,“求我,饶你一命吗?”
  阿念摇头。男人冰冷的双目中第一次透露出兴致,“哦?”
  他抬了抬下巴,下人将纸笔送到阿念面前。阿念的手已冻得握不住笔,勉强拾起,写道,“不要杀阿常哥”。
  下人将纸拾回来,摊开在男人面前。男人扫了一眼,起身走到阿念面前,用指尖抬起他的下巴。阿念冻得快失去意识,目光几度聚焦,看清男人那张脸。男人双目狭长,眼角微翘,墨黑瞳孔深不见底,肤白削瘦,薄唇乃薄情之相。
  哪怕是俯视,男人都是不可一世,不愿低头的模样。纤长手指慢慢滑过阿念嘴唇,道,“没有筹码,谈何请求。”
  阿念目中显出无措。他的确什麽筹码也没有。
  男人收回手。他像是有了主意,对下人道,“带他下去,洗干净。”顿一顿,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道,“天寒地冻,莫忘了用热些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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