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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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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舟心下一沉,问道:「皇上是只不见我,还是今日其他人也一个未见?」
  刘福一愣,笑道:「王爷这是想哪儿去了,您是皇上亲侄,您都见不到皇上,哪儿还轮得上别人,不瞒王爷说,皇上忧心太后病情,心绪不佳,连太子前来请安都未召见。」
  停一停,劝道:「王爷还是先回吧,明儿个再来,皇上许就见了呢。」
  「有劳公公。」
  伫立移时,见那殿门再无开启的意思,怀舟眼神一暗,慢慢踱了出宫。
  翌日,宣和殿
  景帝坐于龙案之后,端严面容因连日忧心忡忡而稍显清瘦,眉头微拧着,一本奏折拿起看了两眼又放下,问道:「他还在外头跪着?」
  立于一侧的刘福躬身道:「还在外头呢。」
  顿一顿,见景帝并无怒色,又小心翼翼问道:「安王已跪了两个时辰,皇上当真不见?」
  景帝扔了奏折,苦笑,「见了又如何,他要保的人皇后要杀,让朕偏向哪个?」
  说到这儿也自心烦,不禁起身踱上两步,刘公公亦步亦趋跟着到了窗前,透过窗缝,便见殿外阶下跪着一人,离得远了看不清面容,可上身挺得笔直,这半日里竟是纹丝未动,便远远看着也知那脸上是怎生一副坚忍沉毅之态。
  「这孩子跟他爹一个样子,死心眼。」
  景帝不忍再看,离了窗子往回踱,走两步又站住,摇头蹙眉,「朕这王弟活着时便不得消停,非要娶个民女为妃,让朕左右为难,如今去了还留下这么一个麻烦,收养外姓之子,嘿,亏他干的出来,连朕也给瞒了过去,现下东窗事发,让朕如何向皇后交代,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叹一口气,道:「你去外头传旨,叫他不必跪了,回去吧,莫要叫朕为难。」
  刘公公领命去了,好一会儿回来禀道:「安王不肯走,说是皇上一日不肯见他便跪上一日,老奴劝了半天,实是劝不动啊。」
  景帝脸一沉,「他这是要挟朕吗?」
  冷笑道:「他老子当年便这般求朕,他也有样学样,很好,很好,既如此,那便跪着吧。」
  袍袖一拂,重又坐回案后,拿起奏折批阅。
  宗人府大牢里,一如既往肃静无声,怀风倚坐在床上,一双眼直勾勾看向虚空。
  他被押进来已有十日,初时听闻自己不是父亲所生,还道有人构陷,惶惑不安外更多忿然,待过堂被审时见到父亲手书,不啻晴天霹雳当头击下,天塌地陷亦不过如此,只是心中到底仍存了一丝念想,盼着谁来告诉他一切不过是场虚惊,谁知那日听过怀舟一番安慰,便连这一丝儿盼头也碎了个干净。
  还未到寒露,屋里并不如何阴凉,怀风却觉冷得厉害,不由拽紧怀舟留下的外袍,蜷成一团。
  冒充宗亲是个什么罪名,怀风自然明白,左右逃不过个死字。他自幼受父母爱宠,身残后雍祁钧待他更是疼惜有加,十余年父子情深绝非虚妄,那日见手书上言及自己身世,虽寥寥数语,却知绝非雍祁钧亲生,然又不明生父为谁,当真情何以堪,一念及此便是捶心之痛,自忖不若死了的好,可叹他到底年轻,纵存了死意,一想到幽冥渺茫,又止不住恐惧莫名,自然而然想到那日怀舟在他耳边低语之词,心中方觉安定,一转念间忽忆起两人同卧一榻的情景,便是一惊,知道自己这番纵然能免死罪,那也是再逃不过这哥哥掌心,登时一片心灰意冷。

  第二十八章

  他这样一时哀痛欲绝,一时心酸凄楚,如此挨上数日,再是百般难受亦渐渐麻木,哭也哭不出来。
  此刻已界午时,往日这时分已有人送饭进来,这日却似无人记得,怀风也不觉饿,只一径坐着发呆。
  到午时将过,那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陆续进来几人,当先一名内侍,正是皇后宫中总管太监汪世元。
  怀风稍稍回神看向来人,一瞥间,只见汪公公身后两名狱卒,左边那个生着枣核脑袋,手里捧着个漆盘,当中端正正一杯殷红醇酒,登时脸上一片惨白,血脉凝结中只听得一把尖细嗓音道:「咱家奉娘娘懿旨,前来送侯爷上路。」
  怀风再料不到皇后这般急不可待要他性命,想起往日里她待自己和蔼可亲的样子,心中便如刀割一般,死死盯着那杯酒发不出声。
  这般差事汪世元干过何止一遭,人犯临死之前诸般癫狂之状见得多了,哪里将怀风这等凄厉目光放在心上,径自笑道:「这冒认宗亲之罪怎么着也得是个车裂的死法,奈何娘娘心善,念你这么多年蒙在鼓里并不自知,且顾忌皇家脸面,便下旨好歹留个全尸,也算是你的造化。如何,痛痛快快喝了吧,早走一步早投胎,兴许下辈子倒真是个皇子皇孙呢。」
  他一番刻薄言语说完,半晌不见怀风动弹,等得不耐烦起来,便要命狱卒硬灌,还未下令,却见怀风身子晃了两晃,缓缓伸出手来。
  怀风一生大多平安顺遂,唯独这一年接连经历许多不堪,犹以这数日更甚,心海深处早已种下一丝厌世之念,此刻死劫便在眼前,震惊悲愤过后却是异样宁定,将鸩酒稳稳拿在手中,送到嘴边,心中暗道:一了百了,如此甚好。
  仰头咽了下去。
  那酒一入喉咙便顺流而下落入腹中,怀风只觉酒过处便如让雪裹住了般,冰冷之后一片麻木,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心神也渐渐模糊,便在这濒死之刻,脑海中却只浮现出怀舟面容,想起这有名无实的哥哥苦心积虑要救他出去,若晓得人已死了,不知该如何伤心难过,蓦地心中抽疼。
  只是这疼也只一瞬,随即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就此没了生息。
  过了足有移时,汪世元伸指到他鼻端,确定气息全无,仍不放心,又把一会儿脉,认定人已然死的透了,尖笑道:「真看不出,生的这样秀气,行事倒是爽快,也省了咱家费事。」
  他差事办完,这便要回去缴旨复命,也不多待,抬脚便走,还未跨出门去,忽听一个狱卒问道:「敢问公公,这尸首如何处置?」
  汪世元住了脚回头后望,眉眼间颇有不耐之意,「往日你们都是怎样处置的,照办就是。」
  那人搓一搓手,样似为难,「往日里死的都是贵戚,尸身收殓齐整仍旧送还各自府上,这个说宗亲不是宗亲,小的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公公示下。」
  汪世元一听,猛地省起安王,皇后不愿同这外甥反目,赐死怀风一事便秘而不宣,连皇上也未告知,便是想拖得时日久了才缓缓露些风声出来,以免安王情急激痛伤了姨甥和气,若然这时送了怀风尸身回去,岂不有违皇后之意,顿觉棘手,正踌躇间,忽听另个狱卒道:「这有甚难办,这人眼下已不是宗亲了,不过罪民一个,尸首交还回去也入不了祖陵,倒还叫安王府上为难,不若寻个乱葬岗埋了就是。」
  汪世元眉梢一挑,笑道:「你倒见事明白,这般处置便好。」
  如此放了心,施施然去了。
  他一走,俩狱卒便将怀风尸首抬了出去,随便找张芦席一裹塞到马车上,赶着车去了城外东郊的乱坟坡。
  这乱坟坡原是个义冢,挨着座七秀山,傍林依水,景致倒也过得去,起先用来安葬些客死他乡的无主孤尸,渐渐埋的人多了,平京城里一些穷人家买不起棺木坟地,家里死了人也往这儿送,草席子一卷埋进地里,竖个木牌也算办了丧事,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个方圆里许的大坟场,一到夜里野狗成群出没,专刨那新鲜尸身饱腹,将个坟头扒得七零八落不说,尸首也肉去骨散,看去甚是可怖,便是晴天白日也觉糁得慌,等闲人都不愿轻易来此。
  两个狱卒将尸身运到地时还未到申时,坟场中不见人迹,只两三只野狗正啃着具新尸,一见生人靠近便都跑了。俩人寻了个空地便开始挖坑,才挖了两尺深,一个便嫌累住了手,道:「老龙,挖这般深也够了,这便埋吧。」
  那叫龙四的却道:「罢哟,他虽不是真凤子龙孙,好歹也跟王府里养大的,听闻安王爷待他跟亲兄弟没两样,保不定日后前来寻尸另行安葬,现下不埋妥当叫野狗刨了去,日后他朝咱俩要尸身可怎生是好。你嫌累,不若先回城去,这里尽交给我就是,你回去烫上壶好酒,备两个好菜与我,今儿个活计我便都替你干了,如何?」
  那人一听笑起来,「便知你老龙够朋友,好,便这么办,我去官道上搭车先回城里,这马车留下,你拾掇完了赶回去吧。」
  两人商定便分头行事。
  待那人一走,龙四又挖几下便住了手,四下瞭望一番,确定无人,扔下挖了一半的坑,往南挪动几丈,找着块做了记号的木牌向下挖去,不多时刨出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解开来,是具才死不久的少年尸身,穿着一袭细缎中衣,同怀风身上那件并无二致,便连身形也甚是相似,只是尸身脸上血肉模糊,已看不出本来面目。
  这尸体本事龙四昨晚预备下的,这时挖出来拖到那才挖的浅坑里,又去车里将怀风身上外袍扒下来给尸身穿了,这才拿土掩了,起了个矮矮坟头。
  他这一番功夫做完,再不耽误,立时去到车里将怀风尸身搬了出来扛在肩上,斜刺里钻进小树林,向着七秀山一路疾奔。
  七秀山便在不远处,行有二三里也就到了,龙四脚步不停,顺山脚往西又绕了四五里,找到那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进去将怀风放到地上。
  这山神庙久无香火,破败不堪,供奉的山神爷泥胎都糟了一半,龙四去那神像后面取了瓶酒出来,手指如钳,捏开怀风下颚往里便灌,随即手向上抬,那酒便进了肚子里去。
  他这番动作甚是爽利快捷,做完便扔了酒瓶坐在一旁静等,过了约莫盏茶功夫,忽闻一声轻咳,竟是从地上尸身发出,又过片时,便见怀风眼皮动了动,缓缓张了开来。
  怀风躺在地上,甫一张眼,看见的便是那半尊山神像,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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