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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事-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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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意已决,并不是对我的感情里没有爱。而是这爱不会是绝对,依旧会有计较与揣摩。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是真的曾经深爱过我。只是这种爱抵不过对他自己的爱。所以他便决定收回这爱。

任沿见一直都是这样理性,清醒因而有些残酷的男人。一早我便明白。即使他善待于我。他最爱的永远都会是自己。其次才是别人。

 
 恩和(13) 

我去医院做了流产手术。
依旧需要独自在医院里等待。医院里的人永远都会是这样多。但这次,却与我年少初嫁到异乡的惶然孤立不同。在彼时,我尚未得知过感情,但心怀坚韧。而沿见不同。他给予我的这个腹中的孩子,是我们彼此交付的结果。并且他对我有恩。所以我觉得不忍。



但即使不忍,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换了衣服,光着脚走进手术室。灯很明亮,直照着我的脸。hushi绑住我的手和腿,开始在我的手腕上扎针注射麻醉剂。扎针会有点疼,但一会就好。你会睡着,睡醒了手术就完了。别害怕。身边的医生低声叮嘱。

我微微笑起来。以前没有麻醉直接做流产手术的时候,一样冒着冷汗咬着牙齿要挺过去。人经历过大痛,便完全忽视这种小痛。但是为什么,自莲安去世之后,我心里的确一直是钝重,空阔而寂灭,竟从未曾感觉到痛或流下一滴眼泪来呢。

莲安在手腕上用刀片狠切七刀,伤口深重。又吞服安眠药,死时满地鲜血。我亦记得自己把她抱出来的时候,身上,雪地上都是血。那一瞬间,我只觉得雪太素白,天地太寂静。我竟是盲的,失聪的,亦是无可寻求的。我甚至无法发出声音。而我知道,这已经是世间的真相。我再次被逼近了真相。

透明的药剂顺着导管逐渐输入我手腕上的静脉。麻醉。麻醉是药,是真理,是光。我被无知的黑暗轻轻包裹。

手术后我便去莲安托付的阿姨处接回恩和。恩和刚满一岁多,被阿姨照管,并不尽心,脸上有跌损的淤青,指甲也未剪,且好几日未洗澡,浑身尿骚味道。我抱过她,她便把小脸往我脖子上蹭磨,露出甜美笑容。我抱紧这个身份不明已无双亲的幼儿,她温暖蠕动的弱小身体,心里无限酸楚。

在飞机上,身边的旅客都过来逗弄她,夸她长得漂亮。恩和的脸尚未有稳定的成形,但眼睛却是亮闪闪的,与莲安一样暴戾天真。她又好动,总是在不停地看,不停地摸,启动她全身纯粹的感观来接受这个世间。累了,就躺在我的怀里酣睡。

她就像是某种小小的兽类,完全自给自足地活动在一处浓密幽深的森林里。

比我先走的沿见,亦一如往常地来机场接我。因为要移民,他已把寓所卖掉。我需要搬出,他便帮我提前租了一处单身寓所。并坚持替我付了一年的租金。我是不愿,但知道他的心意,便觉得自己也应留些余地,让他会更坦然安心。于是便答应。

他在机场见到我抱着恩和出来,至为震惊。我说,是莲安的孩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去年去南京,是为了照顾莲安生孩子。她那时状况窘迫,需要有人在。

他完全说不出话来。把孩子接过去抱,看着她的小脸,神情非常复杂。恩和却喜欢他,扑在他的肩上,把他的脖子当成食物,一心一意地啃。这个孩子玲珑剔透,长大之后一定是比莲安更为飞扬的个性。

我说,她的大名叫苏恩和。小名是囡囡。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我与莲安都喜欢保留一些秘密。不愿意轻易告知别人。

他无言。先开车带我们去吃饭。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吃饭团聚。他已与素行结婚。只是做了登记,仪式非常简单,还未按照风俗摆酒席。但一枚圆圈形的白金戒指已经戴在无名指上。

素行耐心等他数年,终于得来了结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任沿见本就已是世间稀少的珍贵男子之一,温和理性,上进,又落落大方。我大意失落了他,但心里并无悔改。因我们彼此之间风清月明,两不相欠。

吃完饭,他送我与恩和去新租的公寓。小小的一室一厅,但很整洁干净。把行李安顿好。我进厨房先给他做热咖啡。他说他与素行的机票已经买好。后天就走。先过去联络一些关系。

他说,我想留些钱给你,良生。

不必了,沿见。我自会给杂志社写稿做采访,撰稿谋生。稿费所得,应也可以抚养恩和。

若生活有任何问题,请写信或打电话,让我知道。

他写了他美国寓所的地址和电话给我。就像以前他在酒吧里,把他的名片给我。那时他靠近我。我还记得他的样子。穿着布衬衣,手腕上是朴素大方的军旗手表,脸上有褐色圆痣。这样干净的男子。但我知道这个电话我绝不会打。

我送他到楼下,看着他上车发动。怀里的恩和嘴巴里发出支支呜呜的声音,伸出手,似欲想抓住他,盲目地挥动。我站在一边静静看着他。他突然心痛难忍,又下车来突然紧紧抱住我与恩和,流下眼泪。我说,沿见,我们是有过孩子的。我只是想让你得知,有过这样一件事。但我在上海已做了手术,你不必顾虑。

我又说,你既已做出了选择,就要善待素行。他点点头,上了车离开。

我抱着恩和,慢慢从楼梯往上走。我的心突然一阵惶然。想着北京此后不再会有沿见,以及我们共同居住过两年的那间房子。那卧室里的微光我仍旧记得,大把的紫色草花插在水桶里在阳台上放了半个月才凋谢。他孩童一样深沉天真的睡态。他亦是安静的男子,下班回家之后,总是独自在那里看文件,或者玩一会电脑游戏,给他递一杯热咖啡便有无限满足……

这世间男子非常多。多得走在街上伸手就可触及。随时可得相拥相抱,度过漫漫长夜。但是那个愿意拿出恩慈与灵魂的人,那个清晨醒来握住手便觉是幸福的人,又会有几个。

在拐角处我停顿下来,恩和已经在我的怀里熟睡,睡相如粉红小猪,天地无欺,让人怜惜。幸好,我还留得恩和。她带给我无限安慰。我靠在扶手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就这样我看到她。

她穿着大朵芍药花的桑蚕丝长裙和高跟鞋子,站在楼梯上端等候我。我轻声在楼梯的微光中对她说,我们总是要来说再会。人与人之间,若要到了彼此离散的时候,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的手指间亦夹着一根烟,靠在墙上,笑容平然,说,那又如何。有些人总是会一直停留在你的心里。只要你记得。

我说,是。可是我至为想念你。莲安。我摁熄烟头,抱着恩和返身上楼。

   
沿见 
   
 沿见(1) 

我对任沿见说,我需要感情。即使我尚未得知它的真相和寓意,却因着这盲对它有足够的野心。少年时恋爱,留下生命里第一个男人在家里过夜。他说一句,我会好好地对你。一整夜拉着他的手,因为担心而无法入睡。担心他的话会在风中散去。担心他会变老。担心看到自己的手里,原本空无一物。
新年夜晚的窗外有鞭炮此起彼伏,升腾的烟花照亮了房间里的黑暗。身边的年轻男子有 

温暖的身体。聆听他起伏的呼吸,觉得自己是开满了繁花的树桠,临风照耀,却不胜其哀。我亦知花若开得过疾过盛,颓败也早。

只是少年的我,就是这样执意。要一个拥抱,不要在黑暗中独自入睡。要一句诺言,即使明知它与流连于皮肤上的亲吻一般,会失去踪迹。我却只要朝与夕。不相信记忆。

我在爱。虽然爱只是我一个人的事。莲安说。

除了爱。

我们如何去与世间交会,与时光对峙。

我在凌晨时分醒来,看到沿见还在酣睡之中。他伸出双臂,把我的头抱在怀里,下巴贴在我的额头上,神情略有紧张。这包裹式的姿势,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占有。3月的北京,房间里的暖气刚刚断。空气中有微凉的寒意。

他的卧室我还未熟悉,包括床上的气味亦是陌生。但我记得那一个连着卧室的大阳台,有落地的两扇玻璃窗。逐渐明亮起来的微光便从窗帘间倾泻而入,在房间里打开一片暗白的空间。环路上有车子呼啸而过留下的回声。间或的,还有轻佻而细微的鸟鸣。

这个寂静的昼与夜交替的短暂时分,我清晰地感觉着时间停止了速度。不再流动。不再惊动。我亦觉得我们似乎是不会变老的。也不会有分别。这一刻的胶着就该是世间存在的真理。

他说,我知道,你要的男人,从来都不真实。你要的,是自己内心的幻觉。他们只是工具。

他认为他能够了解我。而我只是想,若他知道我曾是一个在地铁里漫游,靠药丸来制造复合胺的女子,他又会如何。他所见到的苏良生,抑或只是他内心的幻觉。

  
 沿见(2) 

而任沿见就是那种骄傲的男子。33岁的北京男子。看人的眼神极其专注,直接并且不动声色。我便猜出他的星座是11月份的天蝎。他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有自己的专业领域。喜欢控制权力有时候略带偏执。一直过着遵循社会主流标准的生活。并且已经独身7年。
他的生活,有着既定秩序和原则,并不会被任何人轻易干扰。



工作时只穿蓝白两色的衬衣。喜欢运动。常去附近的超市去买巧克力,吃一种德国牌子的黑巧克力。有时候独自在家里看电影,开一瓶酒,加些冰块,配着香草奶酪来饮。吃鱼,清淡饮食及甜点。开日本车。公寓里只用白色的基调。在性的范围里他是洁身自好的男子。可以在被客户邀请去高级夜总会的时候,享受身边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子,然后给她们小费。但从不带任何女人回家。他亦认为性是与感情分离的,但却对它有洁癖。

有些事情是他很久之后才告诉我。比如他第一次做爱的时候是26岁。一个26岁才开始做爱的男人,已经可算是稀少。他在大学和大学毕业之后,有过两个深爱过的女子,但都没有和她们做爱。越是爱的女子,越不想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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