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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可宣意识到他不愿多说,便移开视线道:“那咱们现在去取吗?”两人非常自觉地,遗忘了之前的冷战。
“他们晚些会送过来。”
“送到哪里?我们……”她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本来就打算回去,如今遇到他,正好有台阶下,他既然不追问其中的原因,她也乐得不用解释。再像当初那样拿冷脸给他看,就实在显得得寸进尺了。
更何况……生怕被他讨厌的岑可宣,怎可能真的不理他?不过是心慌意乱下,不知如何面对罢了。
“我们今晚住哪儿?”她避开他的目光,尽量若无其事地问道,“这里吗?”抬头看了看二楼紧闭的窗口,想起那个扶桑人和三清门众人,心情憋闷,对这个客栈也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换一家清静些的吧。”他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了,显然也不喜欢这个嘈杂之处。
他的手有些凉,就像夜里触碰到幽冷的玉,初来冰冷,可是渐渐地,来自深处的体温会传递到掌心,一点点暖起来。或者说,他身上常常如此。与他手牵着手漫步在小镇的街头,紧张的情绪逐渐舒缓,岑可宣偏过头,这才开始有时间细细打量他,很多相逢时没注意的细节,终于有空闲去逐一在意起来。
譬如他的神情仍旧清冷,他的话今日出奇地少,而身上穿的衣服也与之前不同了。
从认识以来,他似乎一直喜欢穿宽松阔袖的白衣,衣服上刺着些简单的花纹,通常是与白衣相近的浅色,不细看难以察觉。可今日,却瞧见他的袖口和衣襟上,点缀着红色的暗纹,这难得一见的亮眼色彩,令他原本白皙的面容染上了更多的光泽,显得有人气多了。
只是一个疑问一直在她脑中久久不散,他为何来定水镇,又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你是不是……在找寒越?”她喃喃低语问出了口。
脚踩在小巷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她原本只能瞧见他的侧脸,听到这句话后,她看见他停住脚步转过脸来,脚下的声音戛然止住。她猛然撞进他的漆黑的眼瞳中,心跳徒然加快,突然后悔了自己的冲动。
“不是。”片刻的沉默后,他如是说。
无论真假,岑可宣松了一口气,“那你是……”话未说完,她的头忽然又开始晕了,头重脚轻,浑身无力,胸口莫名地发寒,她看见他的眸光沉了沉,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恍惚,可是他什么也没问,稍稍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道:“咱们先不说他,好不好?”
所有矛盾和猜忌,不去想,不去问,这与她之前的心思多么相似,可是这一次,她不愿意回避。岑可宣闭了闭眼,有些固执地道:“你分明在找他……”她并不想与他对质什么,但是,倘若不能确认他对寒越没有恶意,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宁。
白莫寅也不否认,只是好似一下子想起了什么,突然笑道:“你掉了一件东西。”他说着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岑可宣手上的温热就那么消失了,指尖还残留着他带来的温度,淡若烟云,却令人依恋。她看见他从衣内取了什么出来,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掌摊开时,一枚暗红润泽的麒麟玉佩赫然出现。
“如今该物归原主了。”他轻声说了一句,岑可宣没有动,他便拉起她的手,将其放在了她的手心。
坚硬,润泽,光滑,甚至还带着他的体温,当此物实实在在回到她手中时,岑可宣整个人都呆滞了,她丢失的另一枚麒麟血玉,竟然是被白莫寅捡到了……
这是何其的巧合与不可思议,而真正令她震惊的是,为何他会如此若无其事地将其归还给她。他想要表达什么?他们家曾为了得到这玉佩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甚至不惜用那出那等极端的手段,怎么到他这里,却全然不在意了?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想错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何为真实(一)()
自那之后,岑可宣一直处在巨大的震惊和动摇中,而与此同时,又隐约有了一分轻松和释然。沐浴完后换好新衣,她坐在桌案前,不急不缓地为自己梳头描眉,昏黄的铜镜里,是一张玲珑小巧到近似还带着童真的脸,她已经十七了,可面容看起来却稍微稚嫩,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
那副容颜就像还未盛开的花蕾,可是她的内心的花蕾却早已经为一个人盛开了。
“这衣服好看吗?”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牵起裙角对他展颜一笑。
曾经听随行的方南说,他们家二公子素来喜欢淡雅的色彩,可今晚那套衣服送到时,却着实令岑可宣惊讶了一番,绯色为底的衣裙上,靛蓝和金色丝线绣出一朵朵绽放的牡丹,华美,绮丽,耀眼,可领口边小小的粉白刺梅,又无端在华丽中染上些秀致,淡化了其中成熟的色彩,使其更为随意可爱了一些。
其实很好看,她也很喜欢,不过她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看中这样色彩艳丽的衣服送给她。
灼伤人眼的绮丽,与清淡幽冷的他是那么不相符。
这令她很是奇怪,也很是不解。
白莫寅原本正望着院中偶尔飘零的落叶发怔,直到听见推门声回头时,眼里残留着的冷寂还未散去,似寒冬里深藏在深山中的冰雪,暖阳也无法融化。在转身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他脸上却渐渐带上了笑意,点头说了句:“好看。”心不在焉的神色间,那笑容便越发显得不够真实。
“我听说你并不喜欢这种颜色。”这种言不由衷,近乎敷衍的赞美,令她心里忽然堵得慌,无处发泄。
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仍旧微笑着说道:“只是觉得很衬你。”
岑可宣放下握在手心的裙角,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旧事。十七岁生辰,豆岚送了她一件碧绿的新衣,绣着淡粉的几朵梅花,看上去小家碧玉,玲珑雅致,“人家说,送一件怎样的衣服给你,那便说明了你在此人心中的地位。正如同做媒的给你介绍怎样的男子,那你在这媒人眼中,便是与那男子不相上下的。”
“所谓人如其表,人如其衣,便是这个道理。”她在地面上自顾自说着,转了一个圈,言语间神采飞扬。
“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又怎么说?”岑可宣胡言乱语说着,“你倒不如说什么马配什么鞍,或者什么狗陪什么窝之类的,倒来得通俗易懂些。至于媒人么,与我可真是半点关系没有。”有谁说媒敢到紫云宫来说?她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就真的这样被宫主给嫁出去了。
“非也非也。”豆岚摇头晃脑地否定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正儿八经地补充道,“还有另一种说法,小姐兴许会认可些。送衣也可视作一份期望,譬如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若有人送他一件体面的衣服,这里面的意思有两种。第一层么,便是觉得唯有此衣才配得上此人,是为赞赏。第二层意思则是,希望对方穿着更为体面端庄一些,是为期许。”
岑可宣穿着新衣在池塘边转了一圈,伸出头望着水中的倩影,笑道:“那你说说,我在你眼中这模样该如何解释?”
“宛若夏季池边的睡莲,宛若冬季枝头的梅花。”豆岚眨了眨眼睛,背着手开始滔滔不绝,“小姐在我眼中,便是那最灵巧动人的一花一草,一景一物,虽非众星拱月,灿若星河,却也玲珑秀丽,别有其灵动之美,世间万物,芸芸众生,无一可取而代之,这便是豆岚心中的小姐。”
“说得倒是好听。”岑可宣被她大片的说辞震得一愣一愣的,眨眼笑道,“小嘴也越发甜了。”
“这是豆岚对小姐的心意。”豆岚笑盈盈解释着。
岑可宣当时咬着手指头,眼里尽是笑,却没怎么往心里去,好一段时间过去了,此刻不知为何就突然想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恍惚的回忆中落到了眼前人身上,依旧带着些微的疑惑,他选了这样鲜艳夺目的服饰,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诸多缭乱的思绪,最终被一句简单的话语打住,“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吧。”他说。
说是看伤,也不过让岑可宣伸出手给他诊脉,了解一下身体状况,气息是否紊乱,身子是否虚弱,“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若总是三天两头这样弄伤自己,无论大小,总归是伤身的。”他如同一个大夫般叮嘱着,惹得她只能频频点头,注意到她掌心擦伤的地方,他又取出一个碧绿的瓷瓶递给她,“这药擦在伤口上,愈合得快些。”
岑可宣接过来拨开盖子闻了闻,只觉得很香,抹在掌心,冰冰凉凉,很是舒服,就像沉入山涧的溪水中,幽幽润润,缓缓划过掌心。她刚想说话,白莫寅已经拉着她到榻上坐下,让她盘腿坐好,又将她身后的头发拂到了身前,他的动作一直轻柔,如同带着无尽的珍惜。
这究竟是性格使然还是仅仅对她,岑可宣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本应该先为你运功疗伤,再唤人送水沐浴,只是我怕你待会儿睡着了,便不愿意起来了。”
岑可宣背对着他,片刻后注意到身后稍微沉了沉,旋即一双手掌触到她后背上,她莫名感到紧张,睁着眼睛骨碌碌转,心里更是不明白,肩膀挨的那一剑,真的有这么严重么?她分明觉得,已经开始愈合了啊。
渐渐地,感觉有一股暖流划过全身,白日里那时不时的头晕发寒,终于止住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额头冒出点点细汗,身子却似被从头至尾疏通了一遍,暖洋洋的,舒服得不想动了。岑可宣昏昏欲睡,他手才一离开,她便整个人失了力,软绵绵朝后倒去,靠在了他身前。隐约听见他在耳边唤了一声“可宣”,岑可宣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睁开睡眼稍一偏头,才意识到两人靠得有多近。
耳鬓厮磨,大抵便是如此了。她低下头咬紧唇,没有吭声,可是仍抵不住渐渐的面红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