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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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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差,则是让他吃大亏的另一个原因。罗隆基雄才大略,却又炫才扬己。忧国忧民,但也患得患失。他思维敏捷,纵横捭阖,可性格外露,喜怒于形。他雄心勃勃有之,野心勃勃亦有之。他慷慨激昂,长文擅辩;也度量狭窄,锱铢必较。有大手笔,也耍小聪明。他是坦荡荡君子,也是常戚戚之小人。中国官场的秘诀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罗隆基终身从政,却口无遮拦。研究“57”反右运动史的人,都在寻找毛泽东于15天的时间长度里,决定由整风转为反右的具体原因及文化心理因素。据说,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罗隆基讲的那句“现在是无产阶级的小知识份子领导资产阶级大知识份子”的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伤了脸面,刺痛了心。当然了,老人家势必要记恨的。因为罗隆基这句政治话语,表达的却是一种最深刻的文化歧视。 父亲对罗隆基的性格是有认识的。他常说:“努生的脾气在欧美无所谓,在中国就要得罪人。”有一次,还举了个得罪邓初民的例子。 我问:“是不是罗伯伯做了对不起邓初民的事?” 父亲答:“不,他没有做亏心事,只是因为一句话。” 那是在(19)56年,为了商量《文汇报》复刊的事,罗隆基在家里请了陈叔通、郑振铎、叶圣陶、章乃器、徐铸成等人,做个复刊筹划。邓初民、陈劭先也赶来,这两个人一到,罗隆基的心里就不大高兴。可作为主人,又是在自己家里,敷衍敷衍也就算了。罗隆基偏不,把脸一拉,说:“现在有两个教条主义者在座,我不好谈话。”话一出口,把个邓初民气得要死。 父亲说:“努生这样做,自以为占强,其实吃亏的多是自己。我主张中庸,民盟中央开工作会议,我请地方同志吃便饭,在饭桌上我半开玩笑地讲:‘把父母、兄弟、夫妻、同事、朋友之间相处的社会关系搞好了,就是最好的马列主义。’这话让人家批判我是搞两面派,政客作风。在中国的社会条件下,我认为必须这样处世。努生的性格有可爱之处,有度量的领袖还可以容纳他,但与中国的政治制度是不相容的。包括他的生活作风在内,恐怕只有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才有他的活动天地。” 果然,在众多的批斗会上,罗隆基爱发脾气、喜好女人和斤斤计较的性格缺陷,成为一个政治攻击点,一个搞臭他的道德缺口。民盟领导反右运动的人,当然也鼓励大家从这个地方入手。他们找来一些人专门揭发这方面的事;搜集整理罗隆基反动罪行材料,也不忘将这方面的事纳入其内。 在罗隆基家当护士的王爱兰是被请到民盟中央批判会的人,她的发言集中于生活琐事,很有吸引力。她说:“我在他家3年零6个月,朝夕挨骂,每天在饮食上总是要找我的岔子,要是杨薇(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女演员)来吃饭,我就更倒霉,责怪我把菜弄少了,而浦熙修来时又说我菜弄多了。只要杨薇一来,任何人都不见,浦熙修几次打电话要来,因为杨薇在,他总说有人在开会,或者说要出去开会,其实他和杨薇不知道在搞什么。” 罗隆基爱摆弄一个小巧的收音机,一天,大概是他的情绪不错,边摆弄边对王爱兰说:“这个收音机是进口的,你知道是谁送的吗?”王自然想知道。罗隆基告诉她:“是周佛海的小老婆送的。”王爱兰记住了这个“周佛海的小老婆”,揭发出来,使得会议主席胡愈之令其交代和周佛海小老婆的关系。 这个护士还揭发了罗隆基卖药的事实,说:“他曾叫我清点链霉素还剩多少,并说:‘这些药都是朋友送我的,留着不要用,要药就到北京医院去拿。’(19)53年秋,他问我:‘药过期了没有?’我检查一下说:‘快过期了。’他说:‘给我卖掉。’我问;‘拿到哪里去卖?’他很不耐烦地说:‘拿到王府井药房去卖,还不知道吗?’我费了很多力,才卖掉40瓶。这些链霉素是美国特务司徒雷登送给他的。最可恨的是毛主席送给他的中药,他也叫我去卖,结果没有卖掉,从这里可以看出罗隆基是如此惟利是图。” 王爱兰的发言时间不短,但她仍说:“今天因为时间限制,我不能把每天的苦情倾诉出来,总之,1年365天,一天一小骂,三天一大骂,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次好脸,但是他对杨薇却是低声和气,满脸笑容,他对张东荪也格外亲密。” 罗隆基的警卫员张登智,是被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请来的第2个做重点发言的人。一上台,他即表现出极大的义愤,说:“罗隆基骂我们的人民警察是‘警官’叫派出所是‘拘留所’。他去缝衣服,又辱骂裁缝偷了他的布。他对烧暖气的工人百般为难,他规定暖气只烧到75度。高了也不行,低了也不行。有时烧得高一些,他就骂道:‘你们要热死我吗?快给我拿扇子来!’有时烧低了一些,他又骂道: ‘我是病人,你们要冻死我吗?’罗隆基还常骂警卫:‘我要打电话问罗瑞卿,是叫你们来保卫我的,还是监视我的?” 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揭发罗隆基在国外斤斤计较生活享受的事情。说他每到一个地方,总同别人比住的房间,比汽车,甚至连抽中华牌香烟也要比,看谁抽筒子烟,谁抽纸包的。(19)55年到赫尔辛基开和平大会。代表团第1天的深夜抵达莫斯科,大家都很疲劳,而住在六层的罗隆基忽然打电话给住在一层的工作人员,问:“你们怎么分配房间的?为什么我的房间里的浴池没有水?”等翻译找到旅馆的服务员一同爬到六楼,他又说:“不用修了,我今天不洗澡。”这些工作人员还说,他每次出国对开会没有兴趣,最感兴趣的是看美国电影和杂志,遛大街,办货。他借公家许多外汇买衣料、药品和香烟。不仅自己买,还给浦熙修和干女儿买。 体育运动委员会办公厅的人揭发罗隆基每逢体育馆有精彩的球赛,总来要票,一不如意,就大发脾气。他曾直接打电话质问:“为什么党员部长可以坐主席台,而我这个四级部长却不能?主席台的请柬都发到哪里去了?” 全国政协的工作人员说罗隆基(19)56年11月入川视察,大摆老爷架子,坚持单独坐一辆小轿车,不与他人共乘…… 罗隆基这个人的个性表现,就象一出戏。好不好、精彩不精彩,全都演在你面前。他曾说:“小事一百条也不要紧。”象他这样的政治家,没有想到世界上另有一种政治斗争。古人讲:“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千万别低估这些小事、琐事,它们或被放大、或被歪曲、或被捏造,若捆绑在一起,便有了很强的杀伤力,不仅让爱面子的罗隆基丢尽了面子,而且还给他制造出一副形同恶棍的嘴脸。当一个人被推至险境,这种无可逃遁的告密、叛卖,也最为惊心动魄。 七斗八斗,从盛夏斗到寒冬,特别是12月21日、22日、23日连续3天在丰盛胡同中直俱乐部进行的战斗,使心力交瘁、气血两空的罗隆基在12月26日这一天,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从发誓“把自己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社会主义”,转化为承认自己“企图把民主同盟造成一个大党,同共产党分庭抗礼,这绝对不仅是思想认识上的错误,而是章罗联盟有纲领、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的阴谋活动。”——这个检查由于符合毛泽东定下的结论,而获得毛泽东的认可。统战部、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以及胡愈之本人,都大松一口气。因为经统战部核准的《民盟中央10月至12月3个月反右派斗争计划要点》里,必须按时全部拿下中央一级的右派。罗隆基是最后一个被拿下的。而这一刻,距离规定的期限仅有4日。在拿下他的当晚,工作步骤已经落后于其他党派的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立即遵照统战部要求,着手讨论右派份子的处理问题。 美国一位专门研究中国政治的学者认为,毛泽东于建国后在知识份子群体中搞的一系列政治思想运动,无一不是在反反复复、铺天盖地、无休无止的检查、反省、交代、检举、揭发、批判、斗争中,控制环境,控制被批判者人身。利用人们的内疚和自惭,产生恐怖心理。而孤立的处境,紧张的情绪,加上持久的社会压力和反复的思想灌输,在摧毁一个人的内在个性的时候,被批判者只有屈服于权威,至少是暂时接受“新”的思想和观念,此外别无出路。西方学者的分析很精辟,但父亲和罗隆基的认罪服输,又略有不同。 父亲认罪在先,而且很快,对此,章乃器曾嘲笑他“没有骨气”。而父亲是这样对家人解释的:“你不认错,难道让中共认错?老毛什么时候承认自己错了?再说,我不低头,继续顶下去,这个运动怎么收场?那些受我牵连的民盟、农工(指农工民主党)的成员,又该怎么弄?我不晓得自己现在是政治家,还是别人说的政客,但我知道既然搞了政治,就要有接受失败的能力,尽量做好可能挽回的事情。” 罗隆基投降在后,且迟疑再三。7月上旬,他从统战部谈话回家,对秘书说:“李维汉对我还是很客气,当年对张东荪可不是这样。”那时的罗隆基,对自己的结局还没有做充分的估计。8月在人大会议期间,罗隆基虽感到前途不妙,但仍在家对秘书说:“人大顶多撤消我的部长职务,不会取消我的代表资格。”几天后,在会议闭幕前夕,他决定写一份“初步交代”,忽然听到父亲和章乃器要在大会上做检讨的消息,他急了,催秘书尽量快抄自己的交代草稿,并说:“我不去交代,要吃亏。”在对他的批斗达到围剿程度的时候,罗隆基不仅感到了“被逼”的可怕和心碎气绝的哀痛,而且开始把交代认罪与事情的后果,直接联系起来考虑了。于是,他一再对秘书讲:“这事将来怎么收场呢?总不会送我们去劳改吧!”所以,他是在不断地打探摸底、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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