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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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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福惠报仇?这样的理由未免太过勉强了一点吧?
所以,请原谅我,琴儿,这一次我真的没有办法去相信你……
等我从病魔手里挣扎着醒过来,发觉床头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人。
“弘历?”我微微一愣。
他静静凝视我良久,开口,“我一直守在这里等你醒来,只是想告诉你,她走了,是被你逼走的。”语气冷得每一个字都能结成硬硬的冰块,掉到地上一砸一个坑。
什么?她走了?我逼走的?我胸腔猛然一阵翻腾,呛出一大口鲜血。
他视若无睹,一扯袍脚,施施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之后,我的病情日益恶化,喝药喝到几乎失去味觉。
再后来,十三走了。
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因为和那些御医大臣争吵了太久,以至去晚了。
从怡亲王府出来,风呼啸着贯穿整条长街,仿佛同时也贯穿了我的胸膛,留下空空荡荡一片寂寥。
缓缓抬起头,我看见天空布满阴霾,上面颤颤悠悠吊着一弯月钩,纤细得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掉……
琴儿……这个名字又一次卡紧了我的喉管,像过去无数个突然醒来的深夜。
失魂落魄风立半晌,混沌的愁绪骤然清晰。
我才意识到自己被潭拓寺的那个老秃驴给唬了。
手上的一杯茶,怎么能和心上的一个人相提并论?
“锦瑟,如果你有一只十分喜爱的雀儿,可是它心很野总不着家,你会怎么办?”回宫的马车上,我斜睨锦瑟一眼,悠悠问她道。
她眼睫长垂,迟疑好一阵,“把它的翅羽剪了,让它飞不远。再不行,就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
听见她的回答,我缓缓合上双目,暗暗叹息,既然没办法放下,那就抓牢点儿吧……
琴儿会回来祭十三,这一点我确信不疑,我只是不确定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和地点。
对友情,她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执着。
曾经,我极为痛恨这一点,但现在,它成了我唯一的指望。
所以,这其中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我找来弘历,请求他的协助。
他沉思好久,才点了点头。
他确实对她出奇了解。
他分析出了她将出现的地点——贤良祠,将潜入祭奠的时间——寅时,以及她回京将采取的路线……
事实验证了他全部的推测。
事成之后,我怔在原地,站了好长一阵,缓缓转身回到暗室,拍拍独坐在昏暗灯光中宛若雕像的那人的肩,叹道,“她再也不会离开我们了。”
他不作声,身子僵硬一动不动,紧接着我看见他面前地上的一大滩水渍。
我的眼圈突然也湿了。
砍的是她的翅羽,鲜血却切切实实、点点滴滴从我们的心尖淌落……
她回来了,我的身体也渐渐康复了。
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
眺目望向窗外,阳光从碧绿的叶片缝隙里漏下来,明晃晃地闪着金光,刺得我的眼酸酸地疼。
“皇上……”皇后凝眉望向我,欲言又止。
我懂得她心思,也体恤她的忧虑,理解她的难处。
于是我问她,“朕打算册封锦瑟,皇后你意下如何?”
她略一愕然,舒眉颌首,“锦瑟姑娘品貌双全,确是不可多得。至于册封之事,悉凭皇上安排。”
轻轻抚摸鼻烟壶上的鹌鹑图样,心中寂然。
我想我真的老了,折腾够了,到如今就只求个安宁。
可每当见到琴儿,我还是会心浮气躁,做出一些很无稽的事来,而这些举止落进她的眼里,她只是了悟地淡淡一笑,宛若那坐在云朵上的神灵,对凡人的庸俗大方地给予包容和谅解,令我沮丧不已。
九年九月,皇后薨了。
在灵堂,我见到琴儿,静静地站在飘拂的白帐之间,面容干净,没有一条泪痕、一颗泪珠。
纸钱密密麻麻洒下来,如滚滚倾泻的时间洪流,倏然将我冲回到十二岁那一年的那一天……
我久久凝望那个愤怒的少年和他漠然的母亲,心奇异平静,像无风的山谷幽潭,不起一丝波澜。
“那个女人把你从我怀里抢走,你却为了那个女人恨我,试问我为什么还要爱你?”在人生的最后,她终于回答了他。
计算了一辈子人心,才恍然觉悟,女人心,我甚至连读懂题意都十分勉强……
十年春,紫禁城,静怡轩,选秀遇刺。
原以为死到临头我会很恐慌,却没想到此时此刻,我居然十分镇静。
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刀面反射的阳光太刺眼,我的眼前出现幻觉。
都是些很久很久以前的芝麻小事,譬如……
琴儿不会用火石,总是捣鼓了半天最后还要去别处借火。
琴儿抱着襁褓里的弘历,一会龇牙咧嘴,一会鼓腮瞪眼,花样百变扮鬼脸,逗得他咯咯咯笑个不停。
琴儿冬天问厨房要了一小筐金薯,无人时便偷偷拿两个放进取暖用的炭炉里,烤得满屋浓香。
琴儿坐在弘历的摇篮旁,一下、一下,耐心地推着摇篮、摇着蒲扇,替他驱赶夏日的燥热和蚊虫。
……
为什么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我记得那么清楚?
我没有死。是琴儿。她扑过来,帮我挡了这致命的一刀。
我的龙袍全被血染成了鲜艳的红色,分不清哪一块是我的,哪一块是她的……与此相反的是琴儿的脸色,还有唇色,白得像纸一样。
我愣住了,直到听见吕四娘的哭喊,才猝然回神。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一股腐心蚀骨的剧烈痛楚,倏然汹涌从我的胸口泛滥而出,蔓延至每一寸肌肤骨骼。
不,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扔下我!
醒过来,请你一定醒过来!
任何事我都可以承受,只除了失去你这一件……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包括我的生命,如果让我活下去的代价是失去你,我宁愿去死!
彻痛之下,我完全乱了方寸,忘了她是如何特殊,只是恐惧,犹如遭遇天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巨大恐惧。
看着她缓缓睁开双眼,我激动得心都要蹦了出来。
可是她看向我的眼神,很冷漠,我的心噔的一声又沉到了谷底。
她为我向吕四娘恳求,我呆呆地坐在一旁,听着听着,肋骨下的那个深谷突然涨满了酸水。
我真没用!还要心爱的女人巴巴地去为我乞求……真不如死了算了呢!可是这样我对得起她吗,对得起她这么拼了命地救我吗?
茫然。
她握着我的手越来越凉,我的心也越来越凉。
吕四娘带着同党撤离了,御林军蜂拥似得冲进来,我完全顾不上骂他们饭桶,只一个劲抱着陷入昏迷的琴儿大喊太医。
虽然我明知道她不会死,可是因为是她,我就还是会止不住地失控失态,这是件极其糟糕的问题。
因为就是这一点,令我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心……
在她醒之前我原是打算许给她一定的自由,条件是她时不时还会回来我身边,也不需要做什么,就让我见上她一面就已经很好很满足。
可是当她张口就问暗影,要我把那个什么隐放出来,我忽然就情绪失控了,不明白为什么她心心念念都是要离开我!于是对她吼。
很快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看着我,双眸愈来愈深,愈来愈空,到最后,里面什么也看不清,也什么都没有。
但这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们的感情已经被她判了死刑,只是惊惶无措于她莫名的大笑,那笑声比哭声还凄凉,百倍。
弘历匆匆赶回来,一看过她就奔过来找我打了一架。
结果毫无疑问,我输了。
鼻青脸肿地从地上爬起来,我倒是没有觉得有多愤怒,只是遗憾在脸上的伤好全之前不能去看琴儿。
她拒绝立后。对此我并不意外,但还是感到难过。
我想亲自去劝说她,去到却正好碰见她和弘历对话。
“孩儿是不懂。您明明那么爱皇阿玛,为什么又拒绝他立你为后?”
“爱?你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吗?爱,就像那青花瓷,精致秀丽,令人目眩神迷,不能释手。爱,就像那青花瓷,能历烈火焚烤而弥坚,历时间流逝而弥新。但是爱,亦像那青花瓷,经不起人手的这么一松……啪的一声,就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您的意思是,您决定放手?”
“是,我决定放手!”她看着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
风过,大朵大朵的槐花纷纷扬扬从头顶掉落,簌簌作响。
突然,一股难以忍受的窒息感将我重重淹没,我的眼前出现无数精致瓷器,一个连着一个噗噗破裂,碎片弥满天空,像冰雹一样疯狂地砸下来……
满腔热意倏地从心底窜上来,我只能拼命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她,才勉强抑制住它没有夺眶而出。
“可是我不放!无论你同意与否,你永远都是我的女人,永远,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我深深吸一口气,掉头就走。
可是一出门口,我就周身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如果不是苏培盛及时扶住我的话。
“你不可以这样对她!”是夜,弘历来到养心殿,大义凛然地注视着我说。
“是吗?那我应该怎样对她?放她离开吗?你舍得?”我静静看着他,反问道。
他无语噎言,拧紧了眉头。
我幽幽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眼睑。
空气里,淡淡的薄荷香无声流散,丝丝入心,透心凉。
那段漫长的喝药的日子在摧毁我的味觉的同时,也带走了我绝大多数的嗅觉,薄荷香是如今我唯一能闻得出的气味。
那是,琴儿的味道……
“皇阿玛教训得是。”蓦然弘历道。
惊讶抬头,我看见他唇边的半个笑容,那不是无奈接受的笑,是心意笃定的笑,不禁凝眉。
骤然我脑海电光一闪,他竟然是……
心迅疾下沉,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斗,最初与兄弟斗,后来与逆臣斗,现在还要与儿子斗……
   我差人去传弘昼来见,他打着呵欠走进来,我霎时间就失了谈话的兴致。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惯来懒散,游手好闲,终日流连于戏院、赌场、青楼……让他与弘历抗衡,岂不可笑?
唯有另辟蹊径。

于是我开始宠谦嫔。
她的背后集结了皇后和年妃两股外戚的力量,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对她不敢忽视的主要原因。
这样一个女人,自然是我下一个儿子母亲的不二选择。

那个该死的敬事房老太监吃饱了撑的,竟然跑到琴儿面前去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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