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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事天下-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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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瑕略略自嘲地轻笑一声。其实她醉得不大彻底,至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这些话,原本她是一千个不该、一万个不该在元颀面前说出口的,可是她心里憋得难受,才让他听到。她想,不过还好,日后她同元颀,想是也不再会有甚交集了,好比她和慕晟,除却面子上的功夫,也便不会再如何了。之于元颀,则还要简单一些。他知道了这些,说不定一转眼便会禀报皇帝,然后不费多大功夫,她便会以各种罪名被取了性命——那样也好,死都死了,身后事也不再是她能够管得了的了。
所以她也不必去怕那么许多。
洛瑕站起身来,刚迈出一步,脚下空酒坛一绊,她一个不留神向前倾去。双手下意识向前一攀,便扶住个温暖宽厚的物事。
时值十月,寒凉秋意亦临近尾声,初冬冷冽已初现端倪。洛瑕一眼望去满园一片花木凋敝的萧瑟景象,园子边角处一棵老树上最后一片红如残褐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地。此刻夜近丑时,早过了掌灯时分,紫石宫里包括琼瑶等人在内剩下的三五个没有离开的宫人早已该歇息的歇息,该去外头宫里的去外头宫里,该打着盹值夜的亦打盹去了。此处万籁俱寂,只她同他两相对望。
元颀的眼中是她面容。
洛瑕的酒意醒了大半。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衣袖上,织锦云纹光滑的面料触手温润,她掌心沁出一层薄汗,一时间连眼也不敢去抬。
说她是孤陋寡闻也好,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也好,她还从未遇到过他这样的男子,即便连慕晟,也是与他全然不同的。
她愈发的不知所措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一段情,常常会以一方失态的形式开始。


、(十)

“你怕什么?”
男子的声线温润,洛瑕埋首下去不敢抬,听他又道:“那个人,是慕晟?”
洛瑕一惊,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眼中带了十足的怔愕惊惧。元颀这下确定了七八成,抬起的右手不知觉抚上她发鬓:“你这样反应,看来是了。那些都过去了,你现在还有什么可怕?是回想起来,亦心底生寒?”
怕?她是在怕。她自问待慕晟,虽说不是将一整颗心都毫无保留地扑在了他身上,可少说也是一心一意,而他的回报,便是将她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来,助他长姐光耀门楣,为着他一族的荣辱兴衰,赔上她自己的岁岁年年。
他口口声声说着她从来不是棋子,可事到如今,又教她怎么相信她自己不是已经快要成为慕心绮手中的弃子?她固然痴愚,可还不至蠢得这般!
洛瑕深吸着一口气,将一颗快要跳出喉咙口的心压回胸中,不做痕迹地离开元颀身前,理了理鬓发衣裙,淡淡道:“殿下这是说什么?天色不早,殿下大伤未愈,还是早些……”
“早些回房歇息?”元颀退开两步,虽是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口中却仍道,“你怎不问我为何一猜即知是慕晟?”
洛瑕住了脚步,复又看向他。
“听你描述,此人大约出身不俗。此前我听芳……旁人说,你入宫前并非生于长于大家门庭之中,近几月才被接去养在慕府。能同你多日相处,又能得你倾慕之人,除却慕晟,我再想不出第二个。”
洛瑕低垂的目光落在裙裾之上密织的茜草花纹之间,草色连绵,她看着恍了神,连带着元颀的声音听在耳中都不自然带了一种莫名的如梦似幻。四个月前同慕晟的初相见,一个月前他不带丝毫犹疑和留恋的背离,以及她自己由始至终都分辨不能的内心和对那一路步步归途的执念,是她在此间岁月里难以言说的心事,如今却被元颀这样分明地从头细说。元颀那副重山复水皆视如等闲的模样,在她早已积下的对这幽冷深宫里无形角逐的惧怕之上,无疑又添上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元颀这样一个男子,她自认是不能够完全看透的。他在她面前展露了太多的模样。第一回,她在秋爽苑里听闻他同祝芳菁谈诗论文,她出声作答,却并未见到他面。初见时他在刺客刃下救她一命,那一夜她记得清楚的是,霜色凌厉的剑刃洞穿骨肉鲜血四溅开来,她身着行动不便的寝衣,外罩的鼠灰色氅裘染了洗不掉的血腥气,他一剑御敌,将她护在怀中——那时,她只知他是十三皇子,是同她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众位面目模糊的皇子殿下其中的一位。关于那一夜,她还能清楚地回想起永巷里风声贯耳,他在她身后丈远的地方,两两都是无言。再便是几日前,她在禁足之中,在宫墙下救起一身重伤的他。那一回,他的面容依旧不是她注意的重点,反倒是他那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惨不忍睹的样子她现在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他劈手夺下她手中酒酲,一地酒香里她抬起头来,终于看清他的眉目。
他生得极清俊,朗眉星目,鼻如悬胆,鬓若刀裁,身姿颀长似玉树临风,这样的器宇轩昂,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人物倜傥风流,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
而这一回,他一语道破她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曲折心事,仿佛他是她相识多年的故人,仿佛他知她甚矣。他这样的清明,反倒教她不豫起来。
耳闻时经纶满腹,初见时凌厉冷峻,再见时坚韧妥帖,直至如今始知他这般透彻,元颀其人,相识才不过寥寥近十日,便已教她看到数般面孔。他复杂的这般,实在教她难以交心。
可,即便他不是如此,她身为他父皇的妃嫔,又怎么可能同他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交心以待?便是他知她几分,可那又如何?那几分的相知,哪里敌得过天子皇家纲常伦理的凛然威仪?她没那样单纯,至少晓得自己同元颀的身份,是云泥之别。
心念百转,于是,洛瑕再看向他的眼中,便多了几分委婉:“殿下若有着闲情逸致窥探他人心事,本也是无妨的,只是那人,却不应当是婢妾。婢妾同殿下,终究还是……身份有别。”
元颀没再拦她,由着她从容越过一地杯酒盏坛的狼藉,本就挽得随意的发辫松散地垂在腰际。洛瑕生得并不大高挑,单看背影身形,更是显得出她不过还是个少女。平日里那些隐忍或强硬,也都只不过是她作为一个妃嫔该有的样子罢了,她自己,深到骨子里,也只是个十五岁多的孩子而已。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若祝芳菁,正是张扬恣意的年华,寻常如都城里任何一家的女儿,谁又会为着些同自己干系不大的担子,连性命都抛诸脑后,一步踏进这深宫里。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如海的深宫里,已葬送了他母妃的青春韶华,一年前来了慕心绮,如今,又轮到了她。
他想,或许,自己是有几分怜惜她的。怜她不过及笄的年纪,便要学着与人勾心斗角,争荣宠争权谋;怜她同他的母妃一般,这便要将一世的日月年华都消耗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后宫里头的那些伎俩手段,元颀一路见识着长大,怎么会不晓得那些如花的女子,娇美容颜之下都是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她们的手腕,从来都不逊色于朝堂之上的口诛笔伐;又或许,其实并不为旁的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动了心。
元颀看着洛瑕背影消失在重重朱门帘幕之后,心中忽然地透彻起来。是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不一般的女子,对她动了心,于是他只对她一人的怜惜,对她曾对慕晟倾心以待一事的不快,便都有了可解释的原因。即便她不够单纯美好,可是那又如何?是他先动了心,便理所应当由他来知道她的好处——即便她是他父皇的妃嫔,是他名义上的庶母,可这些身份上的不相配,在他眼中从来都算不得大事。元颀也许的确只是个纨绔的皇家子弟,从未将治国平天下的经纬韬略看在眼中,但,他不用心则已,若洛瑕是被他真真切切纳入眼中之人,那么她于他,便不再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
似此星辰夜,风露立中宵。寒月流霜,元颀拿过了酒坛,浅斟着,缓缓将一盅酒饮尽了,酒盅“啪”地一声搁在石桌之上,他拂衣起了身。
许是因为睡前饮了不少酒的关系,洛瑕入睡得极快,几乎一沾枕便入了梦。这一觉睡得竟是少有的沉,若非琼瑶进来唤她起身,她还不知会睡到何时。
“小主,已近巳正二刻了。”
洛瑕醒时琼瑶已将浣面的清水放在一旁,将湿巾呈给了她,又服侍着她漱了口,这才道:“小主浣面常用的玫瑰花水,因花瓣用完了,内务府也没再送新鲜的来,怕是一时半会用不得了。今日奴婢只备了清水,小主若实在用不惯,奴婢已着了琼玖她们将往日香囊枕袋里的干花都取来调制香油了,还请小主勉强等得几日……”
她撑着额,轻轻笑了,止住琼瑶道:“何必这样麻烦,做个香囊枕袋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你们也不必为了我一人做这些。浣面罢了,我用清水也未尝不可,哪有什么非得要香气袭人招蜂引蝶的道理?我也晓得,我如今在禁足之中,不复从前得宠时的荣华,内务府是一味地拜高踩低,怠慢着咱们宫里,也是必然的事,并没什么好计较的。”她今日心绪极为平和,不同于前几日一味颓废,只不想理事,今日却是当真不在意,世态炎凉,在这宫里头犹甚,这些她早知道。她这回禁足,内务府只是克扣用度,她以为已然算是好的了。以赵姬的为人。不指使厨房在她饭食里投毒来个顺水推舟,再扣她一个畏罪自尽的名头,也实在算她幸运,她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琼瑶看她今日大约是心情不错的样子,也便笑道:“小主这样体恤奴婢。奴婢待会下去便知会她们不必做了。今日外头天气极好,十三……也不在宫中,倒是方便了不少。不如奴婢几个将藤椅搬到花廊下头,小主翻几页书?”
洛瑕没多细听,随口道也好,琼瑶便去命人搬藤椅,她自己拾了一部《梦溪笔谈》随后而出。
她在廊檐下坐了约一个多时辰,翻过乐律一卷时,觉着有些倦怠。琼瑶侍立一旁,见她搁了书卷,便上前道:“小主若不想读书了,那奴婢服侍小主抚琴可好?”
她微微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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