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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坟上的风筝-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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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门前很久没打扫了,铺着厚厚一层树叶,全都是金黄色的,因为金黄色的落日正依偎在高原边。四处无人,静悄悄的。除了踩在落叶上喀嚓嚓的声音。


楼门洞里放着爸爸的二八自行车,横梁上缠的塑料带已经脱落下来,车座上全是灰。她有些奇怪:爸爸妈妈没去上班吗?


平时他俩总是用车子一个驮一个,一路铃声地上班去,天黑透了才回来。总把她一个扔在家,脖子上用毛线挂了把钥匙。她就总趴在窗台上看云,高原上风大,云也都是细碎的云,随风卷去,只在蓝天上粉笔般擦出些淡淡白痕。看腻了时,她就自言自语,她的钥匙也会说话,它说:“把门一锁,咱们出去玩吧!”


就出去玩了。可她从来都是早早就回来,做好晚饭等爸爸妈妈下班,两个人一路絮絮叨叨地进门。今天这是怎么啦?她急急上楼:家里空无一人。爸爸的黑提兜还摆在桌上,妈妈的梳子掉在地上,齿间夹着些长头发。他们去哪了?出什么事了?她开始焦急了,在屋里茫然地转来转去,忽然听见卧室里有动静,进去一看:是她的宝贝,一只名叫丑丑的黑猫。她一把抱住丑丑,紧紧抱着,顿时不再感到孤单。她问猫:“丑丑乖,你知道爸妈去哪了吗?”猫懒懒地偎在她怀里,闭着眼不理会她。她抱着猫在屋里转悠,忽然看见桌上放着两串钥匙,那是爸爸妈妈的。她跑过去抓起钥匙看了又看:所有的钥匙都留在这儿。他们去哪了?不知怎么,她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害怕,就把猫抱的更紧了,把脸偎在猫身上,埋在那柔软的毛里。猫挣扎了一下,也许是她太用力了。她就松了一些,看着猫的脸轻声问它:“宝宝,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猫睁开眼静静看着她,突然,猫的嘴张开了,在一片静默中无声地张大,然后从猫嘴里,猛地发出一声惨叫,不是猫的叫声,而是一个成年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第五十六章
啊!她大叫一声,仿佛一只手猛地把心脏攥紧了,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随着这声尖叫,她从错觉中清醒过来,灯的嗡嗡声又充斥耳中,脸上痒痒的,几只苍蝇正落在脸上。她猛然一甩头喊着:“滚开!”


瞬间,静止的时间开始流淌,一切开始继续。陈逸辰浑身一抖,颌下那滴黑色的血终于滴下,落进小薛蓬乱的发间。他举起胳膊,手不知在哪弄破了,食指关节处露出了骨头,丽红抡起凳子朝那只手砸了过去,他一动不动,任胳膊被凳子砸得一摆,闪得丽红差点摔倒。他朝前迈了一步。


丽红又举起凳子,使尽力气砸在他肩上。啪的一下,小凳子散架了。他却只晃了一下,迈前一步,一把抓住她举起的手腕。丽红尖叫着挣扎,想挣开手,却纹丝不动。她松开抓着凳子的另一只手,一把抓向他的脸。


他仍毫不躲闪,任她抓来,她的指尖停在他大睁的眼睛上,浑身颤栗了一下。


她闭上眼,哭喊着抓了下去。他抽搐了一下,张大嘴却只发出含糊的一声,象是野兽的低嚎。她缩回手,又突然伸出猛甩了两下:指尖滑腻腻的粘着什么。她没有抬眼去看,只抽回自己被抓住的手,一转身拉着我退到墙角,抱着我肩膀大声哭了起来。哭了两声又猛然停住了:一只湿淋淋的手按在了她肩上。


从楼下传来了车声,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乱纷纷的脚步冲上楼来。


是到这儿来吗?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到我这个曾经安静简朴,此刻却如墓穴般被所有人遗忘的家吗?


点点曾生气地问我:“姥姥的家在县城,奶奶的家在咸阳,爸爸妈妈的家在这四楼,那点点的家在哪儿?”


我不知怎么安抚那张撅起的小嘴,只有把自己的额头贴上去。抚摸着那双抱紧我脖子的瘦小胳膊,突然间很害怕分离。点点,爸爸一定要活到一百岁,一直看着你,爸爸就是你的家。突然间眼前被泪模糊,突然间心里空如沙漠。


小慧曾生气地说我:“你小子除了没长尾巴,跟猪就没两样。吃个饭吃到那碗就丢到那,再不是我拦着,一会你都能拿着碗当便盆使!”有一回我正端着碗窝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忽觉身边有人,扭头一看:小慧正站在客厅门边,系着围裙,举着两只沾了面粉的手,专注地看着我。我以为她又要说尾巴的事,马上一个白眼飞给她,可她没说话,只微微抿嘴笑了一下,转身回厨房忙她的去了。


搞的我很是尴尬。


此刻这个家是现场,血肉狼籍的现场!我想着这两个字,已被痛苦折磨得麻木的心里隐隐泛起一丝疼。


丽红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空空地举在胸前,象是要推开什么。我想着去帮她,可实在是连呼吸的劲也没了,只是就这么呆呆地执拗地看着,连眨眼的劲也没了。


陈逸辰歪着脖子,一只眼里血流如注,眶边悬着葡萄似的一疙瘩。楼梯上的脚步声一层层近了。


他摸摸眼睛,然后一甩胳膊,手上的血溅到了我脸上。他咧着嘴,传出牙齿交错的声音,猛地扑了过来。


丽红拉着我一闪,却被旁边的床挡住了,她的头发被一把抓住,头被拽的往后仰去,脖子就要被折断似的弯下去,大张的嘴里发出喀喀的声音。我瞪眼看着,想帮她却浑身瘫软,只急得紧攥着她的手,只急得在心里喊着:放开她!快放开她!只急得满眼泪花:放开她吧!求求你了。


脚步声近了,几名警察冲进房间,瞠目结舌地楞在了卧室门口。



第五十七章
他仍抓着丽红的头发,一只手突然从腰间抽出把手枪,那是建伟的枪,民警们还没反应过来,枪已指向门口,枪声一响,一个人就捂着脸倒在了门边,其他人匆忙从门边跳开,只有一个人闪电般掏出枪还击,枪声震耳欲聋,陈逸辰晃了一下,靠在了丽红身上,仍试图举起手中的枪,枪声又响了,我在他侧面,只看见他脸上的肉突然水波样晃了一下,脑后红光一闪,象瞬间绽开了一朵红花,又瞬间消失了,他坐倒在地,手仍抓着丽红的头发,把她也拉倒了。


丽红掰开他的指头挣脱开来,他斜靠在墙上,又慢慢歪倒在地,血和脑浆在墙上画出斜道,又竖琴样一滴滴直淌下来。


他的嘴无声地张了张,一只手压在身下,另一只手盲目地在空中抓了几下,渐渐不动了。他的目光变得呆滞,象瞬间蒙上了一层膜,隔开了这个世界,可这眼睛在直直地盯着我。


我移不开目光,象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梦中的自己。


镜子是古老的巫术,眼睛的陷阱,如果你只把手放在镜前,注视良久就会陷入迷失:这是什么?这是谁的手?这只手或许在万年前食人族的晚宴上,奋力扯下一片焦糊的的人皮,或许在百年前硝烟弥漫的战壕里,徒然推挡着一把逼近的刀尖,或许在十年前一个镀银的月夜,茫然握着一个女孩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自我是意识的映象,时间的陷阱,如果你站在镜前注视良久,就会陷入迷失:这是谁?我在哪?


这是目光的边缘区,这是思维的混沌点,这是哲学的发源地。


无视它!别去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只要生活,我只能生活,这些与我无关!


无关。我愿意这一生只去粉饰别人的目光,只去充当别人的谈资,只去填补别人的空虚,我乐在其中!虽然我被时尚败坏了胃口,虽然我因失眠压伤了床垫,虽然我被年龄抑制了心情,可在这一刻,看着那倒在墙角的身体,旁观者般看着自己的身体,看着自己的结束,一种彻底的悲凉,瞬间穿透了我的胸膛。


日子按日历排列,记忆依顺序存放,心情随事件浮现,过的按部就班,过的四平八稳,可是当秩序突然被打乱,当时间突然被切断,一片黑暗与死寂中,面前只有一个问题:死亡。


死是什么?我将去哪里?


我呆呆地盯着这双眼睛,渐渐地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转成一个灰白色的旋涡,我头晕了,摇晃着倒在了丽红怀里。


那片灰白色仍铺在眼前,只是已静止不动,显出几片墙皮剥落的痕迹,这是病房的天花板。


我躺在病床上,无神地看着屋顶。反复地想着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去放风筝,也许是因为春风扑面,也许是因为看见给女儿买的风筝偶起一念,也许是因为实在无聊,反正就没想干别的,一心就想到空旷的塬顶狂奔着放风筝,唉,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可我就是止不住地想,一遍一遍地想。


丽红刚才抱着点点来看我,可孩子扳着门怎么也不肯走近。早上一个叫小顺的放羊孩子发现她时,她正趴在坑沿上熟睡。小顺说好象还有一个身影在旁边坐着,一走近却又不见,象早雾一样地消散了。


点点只知道重复一句话:我要妈妈!妈妈没出差,她昨晚一直在给我讲故事呢!


我知道离住院部不远的太平间里,小慧正静静躺在那儿。我不敢去想她那大睁着的眼睛,从偶然相遇到十年相伴,到如今生死两隔,恍然如一场梦。


陈逸辰在她旁边静静躺着,听不见人们惊讶的议论声:真看不出!平时那么老好的一个人!唉,人真是看不透的肉疙瘩!可我知道,那个恶灵并没有走远,它潜伏在每一个黑夜里,潜伏在人性深处的黑暗里,潜伏在人心深处的恐惧里。


丽红默默坐了一会,就抱着点点走了。她还要去陪建伟,他被发现时已重度昏迷,已经火速转院。


只剩下我。只剩下了我。一无所有的我。


我是谁?我脑子里回荡着恶梦中那个嘶哑的喊声:你是鬼!你是鬼!


我是谁?我只是混杂在人世间的一个鬼,象你独处时偶然想到的一个奇怪念头,象你回忆时偶然闪过的一丝莫名伤心,象少年时庭院里的一片深深树影,象青年时车窗前的一片淡淡霞光,象你前生放丢的一个风筝,当它突然出现在你眼前的天空中,你可以无视它,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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