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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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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险峻,以其山脚的尾尖洋最开阔。战事发生后,大哥所部进驻尾尖洋,配合作战的保安团迅速封锁尾尖山周边各路口,协同部队将游击队包围于山上。晚间山地无法进攻作战,只能等待天亮,当晚各营高度戒备,紧密封锁,以防游击队偷偷潜离或强行突围。根据保安团情报,此间共产党的地方机关与游击队一起行动,此刻也被包围。如果能够一举消灭,打掉共产党地下武装主力,同时破坏地下党机关,让一方共产党群龙无首,可称功莫大焉。

游击队不是呆鹅,他们被包围了,但还是沉得住气,没有贸然突围。天亮后下小雨,战斗按计划进行,从炮击开始,然后步兵冒雨行动。一营从尾尖山西侧山坡主攻,二营从南侧配合进攻,三营则布防于山后,按兵不动。尾尖山地势陡峭,有一条峡谷从山后通往山外,考虑到游击队的作战特点,需要为他们留下撤退通道,通道应当貌似平静安全。如果游击队真的试图从这个峡谷溜走,他们就进了伏击口袋,必死无疑。

一营的进攻只遇到轻微抵抗,对方除了用小股人员零星冷枪袭扰,没有集中火力反击。由于担心“土共”有诈,主攻和佯攻部队都小心翼翼,稳扎稳打,让几门山炮不断轰击山头,制造威慑。总攻时刻炮火向纵深转移,主攻队伍从山坡各临时掩体冲出,在机枪持续不绝的射击掩护下呐喊冲锋,士兵们一边开火,一边拼命往山头拱,尾尖山头弹如雨飞。几分钟后山头被攻占,两支攻击部队会合,战斗中都没有遇到真正抵抗,攻到山头才发现一个敌人都没有。

“土共”不知于何时从哪里遁走了。

大哥下令搜山,寻找游击队藏匿处,同时用电台向师长方国升报告了战况。

方国升不快:“这是干什么?双十节放礼炮?”

大哥自我解嘲:“我军礼炮响声甚大。”

他报告所部正在组织搜山。尾尖山地形复杂,山路湿滑,游击队战术多变,他准备亲自率士兵和民团人员,脱掉鞋子,赤脚搜山。

“把你的鞋带系上。”师长说。

他下令大哥立刻赶回师部,让参谋长去脱鞋子。

大哥感觉突然:“师座有要事?”

“来了再说。”

大哥不再发问。他把事情略作交代,匆匆离开尾尖洋。回到泉州时已近黄昏,他直接去了师部。

方国升说:“有人在等你。”

“难道‘土共’从尾尖洋遁到这里?”大哥自嘲。

他居然猜得有点对路。方国升告诉他,紧急命他回来,是要让他见一个人,此人疑为“土共”,年纪有点大,是副师长自己的母亲大人。

“师座别取笑。”大哥说。

方国升板着脸,称这种事敢取笑吗?钱勇副师长率部在尾尖洋“剿共”,激战数小时,山炮机枪冲锋枪,打得开锅一般,末了数百“土共”游击队和地下党要员跑得不见一个影子,他自己的高堂大人倒成了共党分子,这个很严重。

大哥笑意顿失,当即追问:“师座让我明白点。”

方国升不含糊,他告诉大哥,日前上峰召开会议,部署福建各地军事。会议期间,一位熟人私下里向他提起钱勇,问是否可靠。方国升询问究竟,才知道保密局所部人员在厦门破获一个地下党组织,钱勇的母亲涉案,被捕待查。一听说牵涉方国升手下的副师长,担心方国升受牵连,熟人暗中给他通了消息。

方国升吩咐师部政训室主任立刻了解情况。政训室主任通过内线迅速搞到准确消息,知道钱勇母亲确实涉案被捕,关在厦门看守所受审。老女人看来并没有参加什么活动,也不太知情,审讯中一问三不知,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东西。人还不好对付,倚老卖老,吵闹公堂,摸不得打不得,你大声她更大声,张嘴就来,骂不绝口。居然还抬出钱勇恐吓审讯人员,声称谁让她受冤枉,一定会让她儿子抓去枪毙。

方国升当机立断,打了几个电话,下令由政训室主任出面,以本师在山区“剿共”,前方指挥官关系莫大,必须稳定军心为名,把老人保出来,直接送到泉州,临时安置在一民宅里,等钱勇回来。

大哥听罢大怒:“他妈的谁干的!”

方国升即训斥:“冷静。”

根据现有情况,钱周氏可以判定与共党无关,为误抓。但是事出有因:钱家老二钱金凤、老三钱世康、老四钱玉凤同案,都已被列为共党嫌疑。

“不可能!”

方国升这才告诉大哥,钱金凤已因拒捕被宪兵击毙于厦门万石岩一带。此前她带两个潜伏于军警内的共党分子,伪造长官手谕,将老三钱世康从看守所提走,试图逃离厦门。事发受到追捕,钱金凤安排三人藏匿,自己驱车与追缉军警周旋,直至途穷被杀。老四钱玉凤因涉嫌协助钱金凤,已经被抓。钱世康目前下落不明,据查为本地“土共”要犯,事发前潜入厦门秘密接运一部电台,保密局人员倾力追捕,最终捕获,却被钱金凤放跑了,眼下不知去向。

大哥的眼泪忽地落了下来。

“师座说的可真?”他问。

“这种事可以乱讲?”

大哥双掌捧脸,泪如雨下。

他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率部“剿共”,他们却在身后把他一家剿了,干得如此利落,可谓心狠手辣。眨眼间母亲小妹坐了监牢,兄弟跑得不知去向,大妹竟然死于非命。他身为长子,十分不孝,家有老母,弃之不管,这么多年只顾天南地北到处打仗,打了日军打共军,家里照料老母,扶助弟妹,只靠这个大妹钱金凤。她怎么可能是共党?证据在哪里?怎么可以这样给打死?现在他如何面对家人?如何跟母亲交代?

方国升厉声道:“还有如何面对党国!”

大哥取出手枪放在桌上。

“师座明鉴,请命军法部门审查。”他说。

他自认为没有辜负党国,蒙受这般奇耻大辱,他不能放过,一定要搞明白。不要只说他家人涉嫌共党,要论共党他自己算一个,不只是嫌疑,是货真价实。何必跟他的家人过不去?要抓就抓他本人吧,悉听尊便。

方国升当即咆哮:“老子这是怀疑你吗?”

大哥不说话。

“把枪收好。”方国升下令,“去把事情给我收拾清楚!”

大哥离开师部,立刻去探望母亲。母亲被安置在泉州城郊一个大户人家的宅子里。民居主人是个南洋客,出洋谋生多年,赚钱回乡盖了一座大厝,自己却客死南洋,偌大宅第稀稀落落,被临时征为军用。大哥赶到大宅,远远就听见有人哭号,一声长一声短,哭声中夹有诉说,凄凄惨惨。大哥顿时气短。

这时怎么办?还得硬着头皮进门。母亲一见大哥就扑上身来,拳打脚踢。大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其撕扯。母亲一边打一边喊叫,向大哥讨人,还她金凤。厮打中她哭号命苦,嫁个死鬼不知去向,生个儿子不会顾家,幸好女儿孝顺,菩萨保佑,指望靠这个乖女养老送终,哪料天不长眼,冤死枪下。什么世道什么党国?千刀万剐油炸火烧那些杀人魔头,千言万语骂死这个不中用的儿子。

大哥眼泪掉了下来:“阿姆我很难受。”

他向母亲求饶,可以往狠里打,别往痛里说。他知道这些年这个家很不容易,知道大妹金凤在母亲心中和这个家里的位子。他自认不孝,但是保证会把事情搞明白,有仇报仇,有恨雪恨,一定给母亲一个交代。

母亲大哭:“我要她人!你把金凤还我!”

他请母亲节哀,人死不可复生,活着的人更要珍重。现在这种情况,母亲要有个三长两短,家人如何承受?

当晚他陪着母亲坐了一夜。

第二天,大哥带着人赶赴厦门,料理相关后事,母亲暂留泉州,有专人照料。眼下这种情况,母亲帮不上忙,让她回家,睹物伤神,不如待在外边歇息几日。

大哥回到家中,木屋一片狼藉,被人翻了个遍,看情况不止搜过一次。母亲是被便衣从家里捕走的,其后家中空无一人,特务们当然不会闲着,他们一定费尽吃奶之力,不惜掘地三尺,找他们需要的东西。从已知的情况看,他们在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找到,一无所获。

大哥去了警备司令部和看守所,分别了解情况。根据相关人士说明,钱金凤伪造上峰手谕提走钱世康,途穷毙命,事实清楚,但是目前还不清楚她归属共党哪个地下组织系统,或者仅因为手足之情铤而走险。特务怀疑钱金凤伙同钱世康接应并藏匿一部“土共”电台,因电台暂时查无下落,无法确证。本次事件之前,警备司令部从未发现她有通共活动。与钱金凤一起涉案的有一军需处司机,此人家境贫寒,多得钱金凤帮助;另一个是警察局副官,为钱金凤丈夫吴春河的表亲。两人以往也未发现通共。

“钱世康呢?”大哥问,“告诉我他是哪家‘土共’。”

钱世康被捕后曾接受审讯,对所控事项一概否认。审讯人员还没有撬开其嘴,人就被钱金凤劫走,人一跑还审什么?案子成为悬案,只好等再次将他捕获归案。

大哥上山勘察大姐被枪杀现场。大姐阵亡后,遗体被弃于死亡地附近一条山沟的土坑里,草草掩埋。根据知情者指认,大哥在现场找到埋尸点,让士兵开挖,果然掘出一具女尸,身上军服血迹斑斑,遍布弹痕,遗体尚可辨认,确认无误是钱金凤。

大哥脸色铁青,与死者相向无言。

副官买来一副上等棺木和一应收尸物品,将大姐先行收殓。大哥自己离开山地,渡海前去鼓浪屿,找到了颜俊杰。

颜俊杰正在鼓浪屿他家的小洋楼里收拾行装。

“他们催我赶紧走。”颜俊杰问大哥,“你回厦门什么事?”

大哥不吭声。

颜俊杰比大哥小一岁,两人从小学一年级相识,相交至今。颜俊杰家住鼓浪屿一幢小洋楼,他父亲早年去南洋,在印尼经商发财,回乡给家人买地盖楼,自己则在印尼另娶,生了一群儿女,常年住在那边。颜俊杰的母亲是原配,带着颜俊杰苦守鼓浪屿小洋楼,候着丈夫数年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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