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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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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驶上了山道。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立即布好哨岗,发现一辆被子弹打烂的黑色奥迪,立即加以拦截。车上有一男一女两名重犯,持有一只六四手枪,六发子弹……”局长正通过步话机布置调动。

司机小赵说话了:“局长,别布置了,他们进山了。”

“什么?”局长何顺生一看,果然李澳中的车子进了山间国道,不由气地破口大骂,“李澳中你个王八蛋!真是他妈的家出逆子精通本行!前面有没有哨岗?”

“算了吧!”坐在后排的刑警队杨队长说话了,“就一些木柴检查站、收费站什么的,没几个人,想拦也拦不住。李澳中有枪,最好让无关人等别轻举妄动。”

何顺生沉默了。

这一带的山都是秃山,山石嶒踜,山道险峻,奥迪车在前面刚露出屁股,一转眼又被弯弯扭扭的山道所淹没。一爬坡,一转弯,汽车的性能便显而易见了,警察的桑塔纳给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全警队的人都疯了,七八辆警车玩命地追。他们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在山道上飚车,车速提到八九十码,一个弯到另一个弯眨眼就到。猛一打方向盘,汽车横着滑出去好几米。山道边根本没有护栏,一会儿左侧是山壁,右侧是山崖;又转一个弯,右侧是山壁,左侧又成了山崖,深不见底,空荡荡的无边无际。只要打方向盘时车轮轧着石子就会横着飞下去,摔个粉身碎骨。前面不时又有一辆一辆的煤车迎面而来,一个不留神就会撞在一起。

就在这时候,李澳中突然停了车!

这段山路极其危险,山峰像从中间断开一样,这侧是山路,另一侧就是一座平行的山头,只隔了十几米,中间是深不见底的大裂缝,能听见了悬崖下的流水声。

警察们谁也没想到李澳中的车子会突然停在了一个拐弯处。他们正玩命地追,一拐弯,赫然发觉李澳中的车一动不动就停在前面,赶紧刹车。何顺生的车头离李澳中的车尾不到两米,还好,没撞上。后面的车就惨了,一个接一个地亲起了屁股,噼里啪啦的全撞在了一块儿,撞毁了十几只大灯,有些连引擎盖都掀了起来。

警察们怒气勃发,也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下车,全都支好了武器。

罪犯与警察相隔不到五米。

李澳中坐在车里没动,通过后窗破碎的玻璃喊来了何顺生。何顺生似乎很诧异,竟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咦,李澳中,你怎么不跑了?”

李澳中笑了笑,平静地说:“局长,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跑。我只是想去北京见我儿子最后一面。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但是你是个犯人。”

“但是我是被冤枉的。”

两人同时沉默。何顺生打破了沉默:“你把枪给我。”

“一会儿就给你。”李澳中诚恳地说,“你还是我的局长,从前我一违反纪律,你就下我的枪。每一次我都给你,这次也会给你。只是要等一会儿。”

“你……你要干什么?”何顺生脸色变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澳中说,“我再退一步,只要你答应带我去北京见儿子一面,我立刻就给你枪,并且带上你的手铐。局长,我相信你的承诺。”

何顺生沉吟半晌,无奈的摇头:“这个要求不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不想骗你。”

“谢谢你,局长。”李澳中凄惨地一笑,“刚才我之所以停车,是白思茵和我打了个赌,我知道逃不了了,也不想陪你们在山道上飚车,让兄弟们陪葬,我们决定让上帝来判决!上帝说我有罪,她就陪我死;上帝宽恕我,我就和她结婚。如果我死了,就证明我有罪;如果死不了,就证明我是清白的。我不再相信人间的法律了。我只相信上帝是公正的。再见了,局长。”

何顺生觉察到他的意图,急忙大喊:“澳中,不要!”

话音未落,只见奥迪车猛地蹿了出去。在众人的惊呼中,黑色的奥迪像一只巨大的甲虫凌空飞了起来,飞出山道的依托投向虚无的悬崖上空。警察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奥迪车略微倾斜地在空中平平抛出,越过近十米宽的山涧,就在即将坠入悬崖的刹那,车前轮搭上了对岸的石壁,横着一滑,车身的一半挂在了悬崖上,两只后轮悬在了虚空。

车门开了,李澳中转了出来,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把白思茵拽出来。人一出来,车子前半部顿时轻了,车头翘了起来,晃了晃,带着一团碎石栽近了断崖深处。久久不见回响。

两岸的人隔着深渊面面相对,沉默无语。涧底的流水浅浅可闻,带来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山间的归鸟寂寞地鸣叫,在浓烈的夕阳里拖出孤独的痕迹……众人沉默着。

李澳中摘下枪抛了过来,何顺生接在手中。

“我赢了。”他说,然后看了白思茵一眼,“是你赢了。”拉着她的手隐入山坳中。

金副政委举起了微冲,郭念孙握住枪管压了下去。

“为什么不开枪?”他恼怒地问。

“他说的对。”郭念孙黯然说,“他的确赢了。”他苦笑一声,“上帝判了他无罪。”

“那么……就撤?”叶扬问。

“不能撤。”金副政委慢慢地摇头,“他有罪没罪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一旦让个罪犯进了北京城,丹邑县大大小小的乌纱帽只怕会落下一大片。追吧!”

“追?怎么追?”杨队长嗤地一笑,“像他一样飞过去?只怕上帝未必会判你无罪。”

“你?”金副政委对他怒目而视。

“算啦!”何顺生摆摆手,“吵什么!杨明义!”

“到!”杨队长立正。

“你和老金各自带一批手下绕过悬崖继续追捕。老郭,咱俩回去写报告吧!”何顺生苦笑,“他妈的李澳中,有种!不愧是咱公安局出来的。好了,回去给他擦屁股吧!”

看守所武警和刑警队都隶属于公安局,两帮人马一听都笑了:“他妈的全国几十万公安,有几个能像咱们局的敢玩儿命!”

何顺生钻进了汽车又探出头交待:“老金、小杨你们听着,现在李澳中交了武器,你们没有受到致命的攻击时绝不能开枪,懂吗?”

“明白!”两人频频点头。

3

又回到了大山。母亲死后,已经有三年没有回过那个贫困的山村了。李澳中感到深深的愧疚。这十几年来,山林的印象早已淡漠,仿佛妻子衣柜角经年不用的旧纱巾。查案、蹲点、追捕、通缉,在茫茫的人世间东躲西藏,亡命天涯,连惟一证明自己存在的下一代都养不活。这一生的价值又在哪里呢?

眼前的山岭绵绵不绝,像凝固的海浪,寂静地翻腾。童年时期,他在山中放羊、打猪、挖草药,他无时不刻不在呼吸着,他感到它搏动的生命在眼前伸展,然而离开之后又回来,它沉默了,死亡了,像一座亘古不变的的化石,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任他的皮鞋在自己的躯体上践踏。

他知道,这是一种拒绝。山以外的人是无法感觉山的,就像何局长无法感觉自己那把被没收的手枪。它是一种符号,一种象征,一种联系,一种血与根的对话。

大山又活了。

他感到无比的平静,一种被容纳的幸福。这里是太行山的主脉,从东北而来,向西南而去。他们顺着山谷往西,头顶的天空被切成一条丝带。谷中低凹阴湿,土层丰厚,松、栎之类的乔木很少,到处是与人胸腹齐平的荆棘、酸枣之类的灌木,它们伸出一只只小手勾着李澳中的棉囚衣,撕裂棉布,把棉絮掏出来挂在枝头炫耀。

谷中转眼就黑,像猛然给人掩盖的地牢,阴冷可怖,不辨方向。这里人迹罕至,根本没有路,方才循着走的兽道也遮在灌木丛下找不到了。李澳中折了根粗大的荆条在前面探路,披荆斩棘,打得枝叶乱飞,惊起归巢的宿鸟东一头西一头的乱窜。

白思茵猛然想起一件事:“这山上有蛇没有?”

“山上怎会没有蛇呢?菜花蛇、黄条蛇、白条蛇……”

白思茵牙齿打颤,紧紧抱住他胳膊。他觉醒了,连忙改口:“现在天冷,蛇类大概还在冬眠吧?”

虽然语气不太肯定,白思茵也大松了口气,放开了他。

前面是一座横岭,他们攀着裸露的岩石上了岭,明月挂在东山,照见了巍峨的山势,山头在明月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其下皆是无底的黑暗。白思茵一上山顶便呆了,只见岭脊突兀,两侧是陡峭的断崖,一条小道歪歪扭扭攀了开去,道上山石狰狞,三三两两的油松从石缝里探出,树冠庞大,或是到向悬崖,或是遮断了道路,实在险极。野兽的吼声凄厉悲怆,一声声震动山野,暗处的夜枭发出冷笑似的长鸣,远远近近,不知何处,更增添了难言的阴森和诡秘。

“咱们往哪儿走?”她胆怯了。

“往西。”李澳中简短地回答,似在侧耳倾听,神情颇为紧张。

“你认得路么?”

“不认识。”李澳中不走了,戒备地望着前方。

“那咱们去哪儿?”白思茵心里害怕,不停地说着。

“去我家。”他双手握紧了荆条,“我老家离这了大概二十里,叫黄岩嘴。小心——”

白思茵吓得一呆,隔着他的肩头望去,前面的松树下闪起两粒绿茵茵的东西。一只野狼。

那只野狼显得又累又饿,吐着血红的舌头吁吁直喘,两只前爪不停刨着地面,在白思茵惊叫的同时已腾空扑了上来,直奔李澳中的咽喉。李澳中大喝一声,粗大的荆条准确地劈在它的脸上,力量强劲之极,把它劈得横着摔了出去。

“这是一只老狼。”李澳中冷笑一声,“来吧!”

那狼咆哮着,嘴里咕咕有声,愤怒地盯着,却不进攻。一人一狼就这么对峙着。凄冷的峰岭,幽暗的松林,明月斑斑驳驳照彻着人与兽的战场,一个少女瑟瑟而立……李澳中注视着老狼那瘦长的脸。它确实老了,皱纹横生,眼屎挂满眼角。他看见了它内心的恐惧和渴望。一种深深的悲哀。狼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袭击人的,它们凶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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