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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有耳-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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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手揣到自己怀里了,然后关上保险柜的柜门。保险柜质量不错,关门的时候无声无息。

干完于富贵交代的任务,何小三回家关上门把黄铜盒子拿了出来,仔细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原来这盒子是普通的药盒,只不过表面涂了黄铜色的漆。再打开一看,几乎晕倒,于富贵放到盒子里,藏到保险柜里的东西,居然是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

何小三翻开看了看,里面密密麻麻写着字,好像是日记,不过写着别人的名字,还不是于富贵的日记。何小三上过小学,识字不多,懒得去看这本日记,扔到床上发起呆,后悔得想哭。

这下倒好,钱没偷到,却偷了于富贵的一本破日记。这要让于富贵知道……何小三不由打了个冷战。这怎么办?还回去显然不可能了,现在唯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东西毁了,到时候于富贵问起来抵死不认。

何小三打定主意,跑到镇子外面,挖个坑把盒子埋了,这本日记得分开埋,他正寻地方,不料碰上一群狐朋狗友,要拉他到醉不归酒店喝酒。何小三无奈,只得把笔记本揣到怀里,若无其事地随他们喝酒。正喝着,李澳中来了,然后被逮住了,然后笔记本也落到李澳中手里了。

何小三当时真是跳楼抹脖子的心都有,这要让于富贵知道,弄死他跟捻个蚂蚁差不多。何小三无奈,只好跟李澳中谈交易,附在他耳朵边说:“李所长,这东西是我从于富贵家偷来的,只要你帮我保守秘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何小三果然很合作,李澳中一审讯,他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含糊。李澳中也遵守承诺,这个笔记本他从未看过。

此时,在这个满眼都是烂菜叶子的菜市场,李澳中静静地坐着,点上一根烟,慢慢掏出了这本泛黄的笔记。

翻开扉页,是一行铅印的宋体字:

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毛主席语录

下面写着一行遒劲的钢笔字:

林茵,在这个昏暗的地下世界,我唯有以这些文字来记住你的存在,记住你在我生命里的一点一滴,因为,或许我明天就会死去,被枪杀,被活埋,被人将我的思想和肉体一起毁灭。我希望,这些文字能比我的生命存在得更久。

李澳中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这是谁写的日记?林茵是谁?昏暗的地下世界?这是什么意思?又是谁要杀他……如果是几年前刚写的,这可是一桩大案子啊!

种种疑问将李澳中的兴致很快提了起来,他似乎忘掉了刚刚发生的烦恼与痛苦,下意识地扔掉了吸了半根的香烟,去阅读这篇日记。翻过扉页,就是日记的正文。但奇怪的是,这本日记好像不是按照日期记录,好多段落都没有明确的日期标注,倒像是一个个历史阶段的回忆录。字迹也比较潦草,有些字写得歪歪斜斜,仿佛垫在膝盖上写成,很不容易辨认。李澳中一句句地读下去。

神农镇在我的眼里变得陌生了。

那是1969年的夏天,我捂着自己右胸的伤口,从几千里外的邕州回到了家乡神农镇。

踏着窄窄的青石街前行,闷热的空气里没有一点点的声音,街上没有一个人。两边的房子里听不见有人说话,有人争吵,有人咳嗽或者吆喝,连骡马鸡狗的叫声也没有。家家户户空无一人,像死绝了一样。我小心翼翼地走着,茫然而又恐惧,一路倾听着自己的脚后跟在青石板上拖出来的回响,生怕一不留神,有什么东西从脚底下嘭地炸将出来。

过了原先的白氏宗祠,现在的神农公社门口,再走两个路口,往西拐向河边,就到自己家了。我被这寂静折磨得惶惶不安,挨家挨户地拍门。没人。砰砰砰!拐子爷!砰砰砰!兰嫂!没一个人。敲门声响得寂静无比,震人心魄。有时惊起一阵狗吠,有时连狗吠也没有。家门就在眼前,再往前就是丹河,一排石阶伸进水中,平日总在河边浆洗衣服的婆娘们一个也不见了。

都死了?还是发生了战争?瘟疫?全镇逃亡?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了!推开自家的院门,我的手有些发颤。院子倒还熟悉,是自家的院子,闭着眼睛也能走。磨盘、烂平车、墙上挂着的农具,五六只母鸡在房檐的阴影里打盹。

“妈……爹……长生——”我轻轻地叫,没人应。我害怕极了,冲进屋里一间间地找,爹妈和弟弟的屋里都没人,床铺得整整齐齐,碗洗得干干净净,灶上的锅里还炖着一只鸡,满屋香气。只是空无一人。我像是河里漂起的浮尸,失魂落魄地到处乱撞。一镇活人都不见,触目皆是鬼茫茫。想吧,离家一年多,背上十几条的命债回到家乡,整个镇子却一个活人也没有……

是的。十几条人命。我一直想忘记它,可是我忘不了。我考上邕州大学才两年,就被卷入了惨烈的武斗,大学里最后的两年,我就是在武斗中度过的,直到身上背着十几条人命,胸口多了几道伤疤,才逃离了那个让我变成野兽的地方,回到了我的家乡。可是,神农镇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站在青石街上,越想越害怕,两条松软的腿几乎撑不住那颗头颅。正在这时,我听见了一阵歌声,隐隐约约,悠悠扬扬,似乎是一个女孩子在唱,很清脆:“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化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我傻傻地听着,最初的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清醒了过来:“……哎!活人!这是一个活人在唱!”我大喊大叫着循声冲了过去。

我踉踉跄跄、狂呼乱喊地跑过自家门口,上了矮矮的河堤,往北一转,我看见了那个姑娘。河水在脚下奔涌而过,浓浓的青草漫上了堤坡,她就坐在堤上,面对河水,抱着膝盖在唱。听我的脚步声,她偏过头笑吟吟地望着我。

“嗨!”她说。

我愣愣地望着她,很漂亮,很白,不是农村女子那样的白,而是类似江南女子那种细腻的白。很面生,我没见过她,口音也不对。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儿?”我问。

她笑了,高挺的鼻梁在西斜的落日里拖出长长的阴影:“我姓林,叫林茵,去年跟着爸爸妈妈来到这儿的。”她仍然微笑着,“我有个舅舅住在本镇,他叫卢宗佑,你认得吗?”

“认得,认得。”我更傻了,“你……你爸爸是个……”

“是个研究员。别人说他是个大右派……很大的。”她说。

天呐!这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世界什么都是越大越好,就是右派越小越好……不是更好!“你……你的……那个……”我瞅着她清纯的脸蛋儿,大大的眼睛,越看越不对劲,似乎哪里出了问题,“噢,对了,你知道这镇子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吗?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呀,都进山里了。”她说。

我问:“怎么都进山了?进山干吗?”

她说:“进山修建药厂。现在工程已经结束了。”

“建药厂?”我有些奇怪,我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医药学,“什么药厂需要建在山里?”

“唔……”她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明白。我爸爸在山里发现了一种草药,可以提取出新型的抗生素。于是国家就拨款在山里修建药厂,专门制作这种抗生素。”

抗生素?我惊讶地张大了嘴。我是医学专业出身,当然知道新型抗生素的诞生意味着什么。1929年,英国人弗莱明发明抗生素,可以称得上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对多种病菌的灭杀和抑制作用使人类的寿命延长了10年,并且将使人类社会彻底摆脱传染病的威胁。现在世界各国都在积极研发各类抗生素,而中国一直到1958年以前,使用的抗生素还得靠进口,如果真的发现了新型抗生素,这将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件!

“你爸爸……你爸爸是谁?”我问。

她说:“我爸爸叫林幼泉,他是……”

“中国首屈一指的医学专家!”我吃了一惊,“他是你爸爸?”

“是啊。”她说,“前年,我和爸爸妈妈下放到神农镇,爸爸偶然在那种叫……竹萸的草药中发现了一种新型抗生素,据说能很有效地抑制癌细胞。后来经过论证后,因为新型抗生素只能在新鲜的竹萸汁液中提取,就拨款在神农镇的山里修建药厂。”

我弄清楚来龙去脉,不禁感到一种兴奋,真想不到,回到神农镇,居然能见到大学时代最崇拜的专家林幼泉。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茵。”她说。

“哦,我叫白长华。”我说,“林茵,镇里人都去山里了,你怎么没去?”

“我……我眼睛看不见……瞎了。”

我清楚地记得,听见我的话,她默默地垂下了头,一滴泪水砸上了干燥的泥土。“我两岁的时候爬上梯子去摘一朵红花,”她说,“摔了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有些狼狈,急着转移话题:“那……那你又怎么走上的河堤?”

“我听得见流水声。”她说,“向着水声走,只要没什么挡着就能走到。”

“那你怎么回去?你记得方向吗?”我问。

“来的时候,出家门二十步我闻到很浓的猪粪味儿,有七八头猪在哼哼;又走了二十四步,猪粪味儿淡了;再走六步又闻到了很湿很闷的麦秸味儿。我摸索过了,是麦秸垛,出了麦秸垛的闷味儿以听见了别人院子里的狗叫;再往前走就是河堤了。待会儿下了河堤,只要喊一声那条狗就又叫起来了,我就我到回家的路了。”她说。

我呆呆地望着她,那种感觉……无法表达,怪怪的,有一点惊奇有一些敬佩,这个姑娘让我始终处于一种疑问中。

经过了几声狗叫。几垛麦秸和几座猪圈,她说到家了,领着我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还没进门我呆了,青砖碧瓦,高檐翘脊,是从前镇上大地主王卓民的大宅!我还记得墙角那个填满了柴草的酒窑,那是一个地道,底下巷道交错,直通东山,抗战争时期日军一扫荡全镇人都钻进去避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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