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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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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模模糊糊的自杀的念头。我已经无法在我的生活中摆脱这个念头。我觉得我已经产生一种独身生活的模糊的念头。我还发现自从我告别了童年,自从我离开了这个“猎人”的家庭,我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我将着书立说。这就是我对未来的憧憬,是一幅展现在那浩瀚无际的沙漠中的人生的宏图。



第23页

二十三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从西贡发来的电报是怎么写的。到底电文上是写小哥哥已去世,还是写着:小哥哥已为上帝所召回。我似乎记得上面写的是小哥哥被上帝召回。不过有一点我是记得清楚的:电报并不是她发出的。小哥哥已经死去了。起初我感到困惑不解,可后来骤然间,产生了一阵绞心的痛苦,它来自四面八方,来自世界的底层,这痛苦几乎要把我吞噬,把我卷走,我已经不复存在,唯有满怀的苦衷。我不明白这痛苦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数月前我失去了一个孩子而让悲伤占据了心头,抑或是一种新的痛苦?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一种新的痛苦,因为我那个死去的孩子是在他出生的时候就夭折了,我根本没有见过这个新生儿,并且也没有因此象先前那样痛不欲生而想寻短见。

既然小哥哥已经死去,一切也都将跟随着被埋葬。

小哥哥死去的躯体是无法感觉到后人对他追思的心绪。在他二十七年的一生中,他一直隐藏着某种令人忘怀的东西,只不过他自己并无所觉察罢了。

我方才弄错了。这几秒之间铸成的大错殃及天地万物。小哥哥是不会死的,只不过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他罢了。当他还活着的时候,那不朽的精神也和他同归于尽。当今的世界也正是这样,丧失了这个为人过问的躯体,也失去人们的过问。人们完全弄错了,谬误殃及天地万物,无耻之积,苍天难容。

谁也没有我了解得那么清楚。那么,既然我已经有了这个认识,而这个认识又是如此简单,小哥哥的躯体就是我的躯体,那么,我本也该死去。我已经死去。

应该事先把这些常识告诉人们,让他们懂得不朽的东西也是会消亡的。这种事情过去发生过,现在也仍然续继发生。要让人们懂得,不朽的东西并不以其不朽而引人注目,不,从来也不是,它只不过是绝对的双重性。它不存在于事物的细节之中,而只存在于原则之上。某些人完全可以隐匿它的存在,除非他们不懂如何去隐匿。要知道,正是当它还存在的时候,生命才是不死的,不朽也方有存在的可能。这不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也不是一个死亡与否的问题,如果说,不朽既无始也无终,那也是错误的。应该说,它是随着精神的存在的消亡而开始和结束的。既然它是属于精神的范畴,那也就类似狂风的追逐。你看沙漠里那些纹丝不动的沙粒和那些夭折的婴尸:不朽并没有从那里经过,它只不过是停下来而又绕了过去。

对小哥哥来说,他有一种完美无缺的、令人追思无已的东西,他的形象纯洁无瑕,无可比拟。小哥哥长眠九泉之下,毫不需要大声疾呼,他没什么可以埋怨,无论是在别处,还是就在这里,他都没有什么怨言可说。他没有受过教育,他一直学不到任何东西。他不擅长辞令,只能勉强看懂点书,勉强写几个字,有时人们还觉得他连痛苦的感觉也没有。他是一个什么也不懂而只知道害怕的人。

我对小哥哥所怀着的这种疯狂的爱对我来说依然是一个深奥莫测的秘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爱他会爱到这个地步,甚至想跟随他一起死去。其实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已经和他分手十年了,这期间,我很少去思念他。仿佛我还一直喜欢着他,永远喜欢着他,并且任何新的感情都无法达到这种境地。我甚至忘记他已经长眠于九泉之下。

我们很少在一起说话,很少谈起我们的大哥,也不诉说我们的不幸,妈妈的不幸和这种乡平原的不幸。我们喜欢谈的是打猎,马枪,机器和汽车。他曾经由于他那辆汽车被撞坏而大发脾气,他还向我诉说,向我描述他后来弄到的那些旧汽车。当然,我们也谈论打猎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被老虎吞食,如果在激流中继续游泳就会淹死在湖泊里面。他是比我大两岁的小哥哥。

风停下来了,树底下出现一道神奇的光线,接着便下起雨来。着了魔似的鸟儿声嘶力竭地呼叫,他们磨尖自己的嘴巴,靠拼命的呼叫来抵御寒风的侵袭,他们张开嘴巴拼命地呼叫,叫声震耳欲聋。

那些大型客轮沿着西贡河逆流而上,它们关闭了发动作,由拖轮牵拉着,一直驶到湄公河的一条支流,名字叫西贡河。客轮在这里停泊一周的时间。每当轮船入港停泊在码头上的时候,仿佛法国就在你的跟前。人们可以上轮船去吃一顿法国饭,还可以在上面跳舞。不过对妈妈来说,那里的饭菜太贵了,再说她也没有必要上那个地方去,除非跟着堤岸的情人一道去,那倒也未尝不可。可惜他并不想上那个地方去,因为他害怕被人看见,看见他带着一个如此年轻的白人姑娘。这一点他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姑娘心里完全明白。在那个时代,其实也还不是多久以前的事,也就是五十年前,只有轮船可以四通八达,让你遨游世界。那时在那辽阔的大陆上还没有公路,也没有铁路。在方圆几百公里,几千公里的地盘上,只有一些古老的道路。当时有几艘法国邮轮公司的客轮,如“波索斯号”、“达达尼翁号”和“阿拉米斯号”,正是这“叁个火枪手”把印度支那和法国本土联接起来。

那次海上旅行持续了二十四天。这些远洋客轮本身就是一座城市,有街道、有酒吧和咖啡馆,还有图书馆和会客厅,在那上面同样有幽会,有情人,甚至红白喜事,样样俱有。轮船上形成了一个偶然组合的社会,这些社交是必不可少的,大家都知道,也不会忘记,因此这些临时组合的社会也就变得舒适、更随和,有时甚至会成了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乐趣。乘船旅行可以说是女人一生中唯一的旅行,尤其是对许多女人来说。当然有时对某些男人也是这样。乘船前往殖民地旅行成了她们一生中真正的一次冒险之举。对于妈妈来说,这些海上的旅行以及我们童年的时光,是她所说的“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



第24页

二十四

又一艘客轮起航了。每次起航总是一个模样。每次总是载着头一次出海远航的旅客,而他们总是在同样的痛苦和绝望之中和大地分离。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了男人的出航,阻挡不了那些犹太人、思想家和那些难得做一次海上旅行的游客去漂洋过海,同时也阻挡不了女人让丈夫离乡背井,而她们自己却留在故乡。正是这种家族世系,这故里的资产,成了浪子他日回归的缘由。多少个世纪以来,海上航行旅途较之今日更为漫长,也更为凄凉。旅途的时间和地理上的空间往往成了自然的正比。那个时候,人们习惯于陆地上和海洋让这种人类缓慢的速度,习惯于这些耽搁,等待海风的到来,等待晴天的出现,也习惯于船舶失事,烈日骄阳,还有无情的死神。这位白人姑娘的乘坐邮轮已经是世界上最后的一批远洋客轮,因为空中航线的开辟从她年青时代就开始了。从那以后,空中旅行慢慢地使人类放弃了那海上漫长的旅行。

我们仍然天天到堤岸那单身宿舍里去。他仍和往常一样,用缸里的凉水替我洗澡,然后把我抱到床上。他来到我身边,也躺了下来,不过他已经无精打采,毫无心思。我动身回国的日期尽管还很遥远,可是自从我决定回国以来,他对我的躯体就再也无能为力了。当时我是瞒着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这对他来说着实过于唐突了。他的躯体再也不喜欢这个即将离去、叛逆不忠的躯体。他说:我再也无法和你一起玩了,我本来以为还是可以的,没想到现在我再也不行了。他说他已经死了。说着还微笑了一下表示歉意,他还说从今以后他将永远丧失这种兴致了。我问他是否愿意这样。他几乎笑了出来,他说:我不知道,也许现在是愿意这样的。他的温情全存在于痛苦之中。可他从来不说出这种痛苦,他对这种痛苦从来只字不提。有时候他的脸颊颤抖着,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但是,面对着这些出现在他那紧闭的双眼后面的形象,他总是默然无声。看上去似乎觉得他喜欢这种痛苦,犹如他喜欢我一样,非常强烈,甚至死也甘心,而此时此刻,他喜欢这种痛苦更有甚于我。有些时候他对我说,他之所以愿意抚摸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也有这种强烈的愿望,而每当乐趣盎然时,他总是愿意看着我。他一面看着我,一面拿我当他的孩子似的叫着我。我们曾经下过决心,从此不再相见,可是谈何容易,因为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每天晚上,我又重新看见他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依旧坐在他那辆黑色的轿车里面,由于害羞而总是把脸背过去。

当起航的时刻快要来临的时候,轮船发出了叁声汽笛声。那很长很长的汽笛声,震耳欲聋,整个城市都能听得到,刹那间,港口那边的天空被乌烟染成一片漆黑。这时候,拖轮向着客轮靠近过去,然后牵着它,沿着中心河道开去。当任务完成以后,拖轮松开系泊的缆绳,又回到自己的港来。这时候,客轮再次鸣笛告别,重新发出那可怕的吼叫声音是如此神秘,如此凄凉,令人听之不禁黯然落泪。不仅是那些远行的乘客,不仅是那些离别的人们,就连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那些无所牵挂的人,也都会闻声而泪落。然后,轮船靠着自己的力量,慢慢地在河流中行驶。人们久久地看着它那高大的身影朝着大海前进。许多人仍然留在码头看着它,继续挥动着他们的头巾、他们的手绢,向亲人告别,可他们的动作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气馁。最后,大海终于把轮船的身影淹没在它那弯曲的地方。在天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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