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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的陶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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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东西呀。拿完了东西,她便马上又回到窗子旁边,呆呆地看着窗外哗哗下个不住的倾盆大雨。在她身后,两个女人已经低声谈起来,掂量着、比较着每件物品,商量着分配办法。姐姐分得的东西,一律放在死者床上的右边,分给嫂子的则放左边,中间横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

①玛丽亚策尔,奥地利疗养小城,同时是中欧最有名的基督教朝圣地。

克丽丝蒂娜站在旁边,感到呼吸非常困难。不管她们说话声音怎样低,她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在一边掂分量一边讨价还价,虽然是背向着死者的床,她还是看见了他们那贪婪的手指,这时,她一方面怒火中烧,另一方面也禁不住起了怜悯之心:“他们多穷呀,穷得多么可怜啊,可他们自己却一点不觉得。他们在分一堆破烂,这些东西人家连脚都不愿碰一下;这些旧的法兰绒布头,这几双穿破的鞋,这些让人笑掉大牙的破布在他们眼里竟然还是宝贝!他们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好东西,他们连做梦也想不到!可是,也许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穷更好一些吧?穷得多么讨厌,多么恶心,多么可怜呵!”

姐夫走到她身边来了:“我说,克丽丝特,天地良心,这可不行,你怎么可以一点不要呢。就算是作为对母亲的怀念,你也得随便拿点什么呀——比方说怀表,要不,至少也拿上这条表链。”

“不,不,”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拿。你们有孩子,要这些才有点意思。我一样也不需要——不管是什么我都不再需要了。”

当她回转身时,一切都结束了。嫂子和姐姐每人都已把分得的东西包好,并塞进了她们带来的口袋——现在死者才算最后埋葬完毕了。这四个人现在闲站着,神色尴尬,又有点难为情;他们庆幸这样迅速、顺利地办完了这桩棘手的事情,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怎么舒坦。现在距离开车还有一点时间,总得说上几句振作精神的好听话,以便冲淡一下刚才讨价还价在心中留下的印象,要不至少也得谈几句亲戚间的家常吧。终于还是姐夫想起点什么来,他问克丽丝蒂娜:“哟,你还什么都没有给我们讲呢,你在瑞士那边山里过得怎么样啊?”

“很愉快。”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这我相信,”姐夫叹口气说,“我们这些人也是很想去那里玩玩的啊,唔,不管去哪儿,能去旅游就好!可是,带着老婆,再拖上两个孩子,这可太贵了,而且又是去这么个富贵的地方。那儿你们住的旅馆一天要多少钱?”

“我不知道。”克丽丝蒂娜使出最后一点气力才吐出这几个字。她觉得自己的神经马上就要崩溃了。他们怎么还不走呀,怎么老呆着不走呀!幸而这时弗兰茨看表了。“喂,我说,快走吧,我们得上火车站了。哦,克丽丝特,不必来多余的客套,你用不着送我们了,天气这么糟糕。你留下得了,要走,不如干脆哪天到维也纳来玩一趟!现在母亲死了,我们几个可得互相帮助、同舟共济啊!”

“对,对。”克丽丝蒂娜冷冷地、不耐烦地说,她只把他们送到屋门口。木板楼梯在沉重的脚步下嘎吱嘎吱响着,每人都扛走或提走了一点什么。终于,他们全走了。四个人刚刚一离开,克丽丝蒂娜就哐啷一声猛地推开了窗子。屋里的气味简直快把她憋死了,这是一股由滞留在空气中的烟味、质量低劣的吃食、潮湿的衣物混合而成的怪味,是老太太成天在这里惊恐、忧虑、叹息留下的气味,是可怕的贫穷的气味。不得不在这里生活真是太可怕了,而且,是为了什么目的,为了谁在这儿受罪呢?天天呼吸着这污浊的空气,同时又明明知道在这个斗室之外的某个地方还有另一个世界,一个真正的世界,明明知道自己还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会在这浑浊的空气中像中毒一样闷死,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全身的神经在剧烈地颤抖。她猛地和衣扑到床上,咬紧牙关,把脸埋进枕头里,在这满腹怨恨、一筹莫展的境地中几乎快要嚎啕大哭起来。因为这时她突然心中充满了仇恨,恨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恨自己也恨别人,恨富有也恨贫穷,恨这整个如牛负重、不堪忍受和无法理解的人生。

“哼,这娘儿们,真是太横了。”小商贩米夏埃尔·波因特纳出去后使劲把门狠狠撞上,发出震耳的声响,“这个混账娘儿们真气死人了,简直是个丧门星。”

“算了算了,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呢,你又犯毛病了,”等在邮局门外的面包师黑尔德利奇卡咧嘴笑着劝他。“难道谁咬了你一口不成?”

“没咬也差不多了。有这么蛮不讲理的臭娘儿们,真是独一份儿。每回都变着法儿治你。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横不是,坚不是,什么她都看不顺眼,就是一个劲儿跟你过不去,处处拿人撒气。前天我寄那包蜡烛用复写笔没用钢笔填包裹单,她发了一通火,今天又数落我,说什么她可没法接那种包装得一塌糊涂的包裹,说什么她要对邮件负责。哼,负责,我要她负个屁责,她这只笨鹅还在粪堆里找食吃那会儿,我就像这样寄走过一千个包裹了!哼,这娘儿们说话那口气,跟个大官儿似的,满嘴尽是文绉绉的词儿,那样子就是告诉你:你们这号人老娘瞅着连狗屎都不如。妈的,真不把人当人看,现在我可受够了,再不让她瞎摆弄了。”

第13节

胖子黑尔德利奇卡眼里露出满意的、幸灾乐祸的神情,哈哈笑着说:“好了好了,没准儿她恰恰是看中了你这个帅小伙儿,和你逗着玩呢。这些个由着性子来的妞儿谁都摸不透。真没准儿她是看上了你,才故意找茬儿跟你打趣使性子呢。”

“别尽损人了,”小商贩嘟囔道,“她可不是只找我一个人的麻烦。就在昨天,那边那个工厂的管理员还告诉我,他只说了一句小小的玩笑话同》、《兼爱》、《非攻》、《节用》、《节葬》、《天志》、《明,就被她恶狠狠地训了一顿。‘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我这是在上班!’那口气好像人家是替她擦皮鞋的!我看这娘儿们是中了邪了。不过你放心,我有办法给她驱邪的!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她就得换一副腔调跟我说话,要不我就给她点厉害尝尝,就是让我步行从这儿走到维也纳邮政管理局去,我也要跟她较量较量。”

老实巴交的波因特纳说得对,女邮务助理克丽丝蒂娜霍夫莱纳确实变了。两周以来,镇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起初谁也不说什么——上帝啊,这个好姑娘的妈刚死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人们以为是母亲的去世使她过于悲痛了。神甫来过家里两次安慰她《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7、39卷。这些书信针对资产阶级,富克斯塔勒每天都问她是否需要帮助,隔壁女人表示愿意每晚过来坐坐,免得她感觉孤单,开“金牛”客栈的那个女人甚至主动提出请她住到她那边去,她可以提供她一个房间,还兼管膳食,省得她一个人还要操持家务受累。可是,对这些友好的表示她连句像样的答话都没有,所以每个人也都立刻觉察出她是拒人于大门之外。女邮务助理克丽丝蒂娜·霍夫莱纳的确变了,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每周去歌咏队,说是嗓子哑,她三个星期不去教堂,而且连一次也没有请人为母亲祷告。富克斯塔勒想念几段书给她听,她说头疼;而当人家提出陪她去散散步时,她又说很疲倦。她谁也不去找。到商店去买东西时,总是急急忙忙像怕误了火车似的,同谁都不说一句话;上班时,往常众人都知道她和蔼可亲、乐于助人,而现在却老是一脸怨气,对人不耐烦、要态度。

她自己也知道她变了,似乎有谁在她熟睡时悄悄把一种苦而辣的药水滴进了她的眼睛,于是她现在睁眼看世界也充满了痛苦和邪恶;自从她以恶狠狠的敌视眼光看一切,一切就都是丑恶、狠毒、满怀敌意的了。她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在一肚子气恼中开始的。早上一觉醒来,睁眼就看见顶楼那歪歪斜斜、被熏得黑漆漆的屋梁。这间斗室里所有的东西《崇有论》外,其他均佚。,旧床、粗劣的被子、荆条椅、盥洗台、上面那只有裂缝的水罐、一碰就破的糊墙纸、吱吱乱响的地板,所有这一切都使她感到憎恶,她恨不得紧闭双眼,重新回到睡梦里的黑暗中去。但是闹钟不允许她这样做,嘟嘟声猛烈地冲击着她的耳鼓。她气呼呼地起床,气呼呼地穿上衣服:穿上那陈旧的内衣和讨厌的黑色连衣裙。她发觉袖子底下有一处破了,可她并不动气。她不去取针线来缝补,补它干吗,补上给谁看呢?对于这儿的这些乡巴佬,怎么说自己也是穿得够好的了。快,快离开这间可恶的小阁楼,上班去吧。

可是上班也和以前不同了。以往那间冷漠、安静、时光在那里像老牛破车一般缓缓流逝的邮务室,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每当她用钥匙打开门,走进那似乎在虎视眈眈等着吞噬她的可怕的死寂的房间时,她总是不得不联想到一年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那影片名叫《无期徒刑》学家,经验批判主义的创始人之一。继承了贝克莱的基本思,其中两个横眉立目的大胡子警察和一个狱卒把囚犯——一个孱弱的、吓得浑身发抖的男孩——带进了空空荡荡、阴森可怖的铁窗牢房。当看到这里时,她同所有观众一样感到不寒而栗。现在她又一次感到这种恐怖,她自己不正好又是狱卒又是囚犯吗!于是她每一次发现这里也有铁窗栅栏,第一次感到公务房那光溜溜的粉刷白墙同牢房没有两样。这里的一切物件都获得了新的含义:她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坐过的椅子,一遍又一遍地看她堆放文书的墨渍斑斑的桌子,一遍又一遍地看每天上班前掀起的那块玻璃。抬头看墙上的挂钟,她第一次发现,那钟原来并没有往前走,而是不断转圈子,从十二点走到一点,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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